27、泪眼两相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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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棱，齐赋雪眨眼便在候府呆了半年。来时正月，此时正值酷暑。伙房里实在呆不住人，赋雪和陈舀子把案板抬到外面墙根下，边闲聊边捏着窝头。
舀子最喜欢赋雪讲的西游记，问她：“你说猪八戒那么好色，当初怎么可能当上神仙呢？”
赋雪想了一想，忽摆出副莫测高深的表情道：“因为，他那根本就不是好色。”
“不是好色？都那样了还不是好色？”
“不是。”
“不是好色那是什么？”
“淫。”
“……”
赋雪瞥了一眼陈舀子的黑线脸，接着道：“不懂了吧，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境界。好色是什么，就是看到美色便忍不住动心。而人家猪八戒呢，那是老的少的中不溜的，来者不拒，女仙女人女妖精，一视同仁啊。换句话说，他不再被表象所迷惑，能够透过表象直接触及万物本质，已然参透了色色空空，这是什么？这就是慧根啊，要不观音菩萨怎么引他入佛门呢。”
“噢。”陈舀子恍然大悟，原来不管老少美丑，看到女人就想上，就是所谓慧根啊。(作者：>_<|||又疯了一个)
赋雪把个窝头托到舀子面前又道：“舀子，什么时候，你吃窝头和吃鸡腿感觉不到差别了，你就能成佛了。”
舀子：“屁，那是因为我舌头坏了。”
赋雪摇摇头，无限惋惜道：“你看你，嘴巴一张，屁就出来了，这习惯一定要改，哪能成天把那东西挂在嘴上呀。”
“……”
二人正聊着，工头修愿强带了七八个人过来，指挥他们在花圃后边划了线的地方挖渠。新园子的地下建筑早已经完工，地上的楼已也建好正在装缮，只园景还没成形。在这儿挖渠就是要把园外梅溪的水引进来。最近园子里又来了一批劳工，和以前一样，抓来的，不给工钱，也不让出去。这几个挖渠的应该就是，因为赋雪一个都没见过。她捏窝头现在属于熟练工，闭着眼睛都能捏，所以眼睛就空了出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端详起了这几个新人。
首先入眼的是一个秃子，没办法，这人的脑门锃亮，比较抢镜。因为一成姿色也没有，直接被忽略。旁边是个小胡子，年纪太大，忽略。再旁边……
赋雪手里的窝头抖然掉落，她居然都没察觉，尤自呆柯柯的看，看着看着，嘴唇竟也颤抖起来。
那消瘦细长的身姿，清秀平静的面容，清澈见底的眼睛，除了石头，还会是谁。
终于又见着亲人了，赋雪的胸腔急剧的起伏着，激动的难以名状。心里对着石头喊：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啊!
可石头非但没往这儿看，反而低下头刨起土来。好在赋雪这回没缺心眼，忙拾起地下的生窝头，掰下一块朝石头丢了过去。
只听啪得一声，窝头远离石头，又隔过小胡子，居然正打中秃子的后脑勺，秃子迷惑的望了过来。
赋雪连忙低下头，就当什么也没干。心道，汗啊，这也偏得太离谱了吧，回头空了一定好好练练投掷。她这一低头，可苦了陈舀子，那位正在旁边乐呵呵看的起劲，结果被秃子狠狠的瞪了一眼。秃子瞪完了他回过头去继续干活。
赋雪见他回过身去，忙又掰下块窝头，好好瞄了瞄，扬手再次丢来。
这回准得多了，比刚才足足精准了三寸，啪哒一下，打在秃子的耳朵上。
赋雪再次低头，舀子继续挨瞪。
第三次，赋雪想，咱这水平太差，还是别瞄石头了。瞄石头打秃子，那要是瞄秃子没准就能打着石头。于是把秃子瞄好了，掰了块大的，扬手掷出。
啪哒一声，赋雪心里纠结啊，窝头，你不用这么喜欢秃子吧。
秃子大概不相信舀子能停手，赋雪的窝头飞到时，他刚好回过头来看，窝头不偏不倚，正砸在他鼻子上，酸的秃子眼泪都下来了。秃子大怒，对舀子喝道：“你有完没完!”
这一喝，除了石头，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舀子本来想指赋雪的，却惊奇的发现了齐姑娘农夫山泉一样清纯无辜的脸，内流了一锅眼泪，咽了口唾沫，非常“自觉”的跟秃子拱手赔罪，然后瞬间消失。
这时石头总算发现了众人的异样，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这边，只一扫，整个人就突然一振，猛然抬起头来，正对上了赋雪的目光，泪水瞬时便充盈了他的双眼。老天爷呀，我可找着她了。
望着石头饱含着狂喜、心慰与无限爱恋的泪眼，赋雪的心被深深的触动了。即使后知后觉如她，此番，也再难忽略石头的浓情。这情感何其厚重，可以让残疾如他，不辞跋涉，苦苦相寻，终将她寻得。名满天下的白玉堂如何，缘定今生的未婚夫又如何，便是自己的爹都肯抛下自己去追寻娘亲，有哪个及得上他!齐赋雪啊齐赋雪，你有何德何能，竟得他不离不弃，眷顾至斯!
眼泪夺眶而出。
二人就这般两两相望，用眼神和泪水诉说着一切。
直到监工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到石头的身上，二人才醒过神来。赋雪忙递眼色给石头，让他安心，自己便继续捏窝头。石头虽然不舍，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将目光收回来，闷头挖渠。干了一阵子，终还是忍不住，又偷眼去瞧赋雪，那丫头却已离开。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间，石头可以四处张望找赋雪，不用再拘谨。不想，派饭的竟然就是她。石头排队跟在众人后面，一点一点的走近她，眼中含着笑意，柔情的注视着，不舍得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哪怕是一瞬。半年了，终于又看到了她。嗯，长高了不少，以前她身量略显不足，而今倒比寻常女子高了。长高了却没变瘦，看来在这里不愁吃的。小脸儿不似先前那么圆，尖出个下巴，少了些稚嫩，却多了丝妩媚。这张脸，他本来就百看不厌，如今久别重逢，越发的看不够。
队伍一步步向前推移，石头终于走到了赋雪的跟前。他离她是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这半年，他不知道梦见过她多少次，每每梦中开怀，醒时神伤，这一次，会是真的么？好想握握她的手，感受一下她的真实啊。
赋雪似是看懂了石头的心思，把窝头递给石头时，小指轻轻的贴在石头的拇指上，虽只瞬间的踫触，却已传递了千言万语。
石头在离赋雪不远的地方寻了块石头坐下，边看她边嚼窝头，忽一股浓香充盈齿颊，低头一看，两个窝头下边的窝儿里，竟都藏了一块咸肉！抬头看雪，她也正笑嘻嘻的瞧自己，一阵暖意荡漾胸间，石头一顿饭吃得美滋滋的。
此后几日，都是赋雪来派饭，早饭晚饭都是如此。石头则改排在队伍的最后，他喜欢这样慢慢的，一步步走近喜悦的感觉。或许期待本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吧。
赋雪忽然变勤快，让陆七爷很纳闷。以前早饭她都不管，更别说还要顶个大太阳出去派饭了。这天趁赋雪出去，便在伙房和陈舀子嘀咕。
“你有没有觉得齐丫头最近不对劲呀。”
陈舀子点了点头道：“嗯，没见她这么勤快过。”
“邪门儿啊，别又给鬼上身了吧。”
一听鬼上身，舀子头皮一阵发麻，三伏天呆在伙房里居然有些害冷，“不会吧。”
“要不她怎么转了性了。转得邪乎啊。你成天和她在一块，留点意。”
“……”头儿安排，陈舀子虽不情愿，还是应了，可谁又能看得见他背心的冷汗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条渠已经挖好，这天开闸放水，梅溪的水沿着沟渠涌入园内，灌了一个小湖，又形成一条花溪，花溪出园的闸口离赋雪的小院很近，溪就横亘在院门前。她洗衣服涮马桶倒方便，只是去伙房要多转几步上桥了。因有了水玩儿，赋雪这两天很是开心，蒸窝头时都哼着小曲。陈舀子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道：“等会儿你还去派饭？”
这不是废话嘛，我哪天不去呀。赋雪估摸着这不过是开场白，便眯眼看着陈舀子等下文。
果然，舀子顿了顿，嗫嚅着说道：“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赋雪的目光忍不住闪烁了一下，忙低了头，不敢再直视舀子，装傻道，“哪个小子。”
舀子叹了口气道：“你就别装了，给修爷备的咸肉你顺了多少出去，可别说是填在自己肚子里了。”
该死，居然给他发现了。赋雪知道不好抵赖，索性抬起头，借题撒泼道“你监视我！”
“还用成心监视么？你忽然变得勤快，连七爷都查觉了。我成天跟你呆一块，哪有看不出的理儿。先前还以为你又中邪了，谁知……”陈舀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我劝你还是把心收回来吧。那小子虽说长得漂亮，可毕竟是抓来的壮丁，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两说着呢，万一……岂不是自讨苦吃。”
“你说什么？”赋雪的眼瞪得溜圆，急急道：“怎么就不能活着出去。”
见她慌了，舀子料想自己猜得不错，本来有些话不该说，可与她同事多日，由她陷下去又于心不忍，便道：“这些工匠，原本就是掳了来的，干完了这些活儿，就要送到东边矿上去，进到那里的人，便是遇不上塌方，也得累死，咸菜他爹去过，那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活着出来！”舀子自知话已经说的到了，在灶底添了把火，便站起身，留下呆成木雕石刻一般的齐赋雪，自顾自的出了灶间。
赋雪不知何时已瘫倒在地。
苍天啊，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么？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么？不是说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么？神目在哪里，神明又在哪里！难道你们这些个神仙只敢管偷鸡摸狗？这边放着那么大个坏蛋，你们却由着他草菅人命，我和石头做过什么，竟得如此歹命。如果有过暗昧想法的都要受到惩罚，我齐赋雪认了，毕竟咱上辈子考试作过弊，骗过老师家长，这辈子想过赖婚，还动过偷看白夭夭换下半身衣裳的念头。可石头呢？他那么善良，善良到屈已达人，他到这里根本就是为了我。从定州到陈州，不用问也知道千辛万苦。你们这些神仙不帮我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这个好人！
赋雪心中悲愤，痛哭失声。自来北宋，她虽运道多舛，幸喜天生成一副豁达心胸，尚可随遇而安，及至此时，方识愁苦滋味。平生第一次，她痛恨起自己的渺小，痛恨起自己的束手无策，心中好生苦恼，好生无助……
这顿饭，石头没有见着赋雪，来的是陈舀子，他看石头时，眼中有些异样，有些许怨，些许无奈，又有些许同情。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泪眼两相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