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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梦魂归来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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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逸孤舟,星灿夜更稠。
咿咿呀呀的摇橹声衬地夜晚愈加清静。银河星云横在高天,将牵牛织女两隔。描绘着亘古的相思情愫。
白金堂与夏玉奇坐在船头,默然看着点点星光,享受着江湖间刹那的风平浪静。
帘声轻响,赋雪嘟着嘴从舱里出来,坐到师父和大哥身边。夏玉奇问道:“这么不情不愿,被撵出来的?”
“我自己出来的。”赋雪一脸委屈,“他现在一见到我就想吐。早知道不讲那笑话了。”
夏玉奇斜睨过来,“你确实挺叫人恶心的。”
白金堂失笑道:“我当时要是吃了东西,一准儿也吐了。不过他的反应也忒大了点儿吧。”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与夏玉奇一对眼神,老夏立马站起身进了舱,少时笑呵呵的出来道:“前边到了孟津渡,我去给他买点儿梅子来开开胃。”
白金堂哈哈一笑,“顺便捎几坛酒吧,今儿高兴,喝个醉!”
“嗯,一会儿叫上花冲跟我去扛酒,好歹也要把你这酒缸填满。哈哈哈。”
笑语声中,孟津渡口已至。老夏拎着花冲上了岸,这边赋雪不明就里,喊道:“师父多买点,我也想吃。要蜜饯的哈。”
金堂浅笑看着浑浑噩噩的她,突然弹了她个响栗。“你做的好事。”
“干么弹我!”赋雪捂头撅嘴道。
“弹你就受着,总屈不了你。回京打算住哪儿?”
“没想那些。先找包大人,看看能不能把魂换回来吧,到时五哥要是当差,我就跟他住开封府。要是辞官,就跟他云游四方,然后回陷空岛,我且喜欢那边的望澜轩呢。”
“那地方不成,太潮湿了,上上下下的也不方便。你先甭惦记玩儿了,有的是事情要做呢。”白金堂灿然一笑,“或是住齐家老宅,或是住玉兰园,给我踏下心养着。”
“干么要养着。我要出去玩儿。”
“哪儿也不许去,给我好好练功!”玉堂黑着脸出来道。“明年你得去斜月谷给弟子们续印,练不好功门都不让你出!”他这两天看赋雪横竖不顺眼,脾气也出奇的差。赋雪给他说了一句,虽说嘴巴撅的老高却也不敢做声了。
白金堂便道:“哥哥想与你们还有生儿住在一起,享享天伦之乐。陪哥哥一年可好?”
赋雪听他这一说,忙道:“怎么不好。哥哥,只是玉兰园住不成了吧,早给朝廷封了。”
白金堂轻笑,“不会再要回来么?那是我心上的园子,栽培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不还我。那皇帝要是不给,我自进宫与他商量,不用你操心。”
赋雪一吐舌,你们家的人都一副德行,进皇宫跟进菜地似的,收拾皇帝跟收拾白菜似的。“如果能住玉兰园,还是住那儿的好。我家老宅太陈旧,阴阴的。我把盛爷爷也接过去好不好。”
“好,你也该孝敬的。这样来年春归,你们就能陪我一起植玉兰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玉兰啊。”
“不是我喜欢。”金堂神色微黯,“是母亲喜欢。当年咱们家也是满园的玉兰,都是娘种的。我便在玉兰丛中玩耍长大,背上的尾巴便是爬玉兰树时跌下划伤的。那时不敢叫母亲知道,是三叔偷偷给我包扎,所以才留了这么大个疤。”
赋雪扁扁嘴,“师父当年医术真差。”
“他才长我两岁,不过龆年,省得什么医术?胡乱包包罢了。还有件趣事你要不要听?”
赋雪:“要听要听。”
金堂浅笑道:“娘亲生琰儿前,总盼这胎是个女孩儿,老早就想好了名字,你猜是什么?”
赋雪想了想,一拍脑袋道:“白玉兰!”
“哈哈,正是。不想生出来又是个秃小子,娘气不过,偏不给他改名,爹爹请了全家来求情才改叫白玉堂的。”
赋雪笑得前仰后合,“白玉兰……哈哈哈,五哥……不不,玉兰姐,你名字真好听,哈哈哈。”
“哥哥,”五爷撒娇似的偎近兄长,带着三分着恼道:“你干么要告诉她这个!”
“这有什么打紧。”金堂笑着将二人一边一个揽定道:“回头你们有了孩子,也让他们在玉兰园中戏耍,哥哥替你们看着,叫他们一点儿皮也蹭不着。”
玉雪闻言含羞低头,见二人这般情状,金堂不由朗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给冷清的月色着上了一层暖意。黄河的雄浑被夜色掩盖,唯有河水轻拍着沙岸,抚出的亦是声声柔情。
玉雪一左一右倦在金堂怀里,合着眼睛听那和缓的浪声。忽一阵嘈杂声传来,二人睁开眼,却见他们的船前面靠来了几艘官船,一些差役正逐个盘查渡口泊船。一个差役叫人搭板子到这边船上,道:“船上人都到这边来,例行检查。”
艄公第一个到了官船上,接着是金堂兄弟还有雪儿。那船甲板上立着一个六品服色的武官,便叫人上船搜查,又对玉堂三人道,“你们身边可有违禁之物,有的话自行交出,查出来就不好说了。”见几人无话,便命搜身。五爷道:“出什么事了,要盘查过往。”说着把离京时公孙策给开的龙鞭信票拿出来给官员过目,“开封府的,回京交差。”
“原来是上封差官。”那人客气了很多,只是面带难色又道:“这趟差是一应过往都要盘查的,还请大人见谅。”
“哦?这是个哪个衙门的差派?”
“兵部。”
玉堂暗道:要是兵部的,恐与京城卫戍有关,难道为了襄王一案戒备?看来大人已经临时取信于皇帝。果真如此倒也应该。只是哥哥身上带着盟书,怎么好让这些底层官员知晓个中因由呢。当下道:“我这趟差,却是不能盘查的,奈何?”
“大人不要为难下官才好。”
“你若要查也好,只是开封府的机密要件给你看了,你就得陪我走一遭了。”
“不敢。”那官甚是惶恐,却又不肯罢休,“下官做不得主,请大人少候,容下官请示指挥大人。”说着进了舱,少时出来招呼三人进舱。三人刚要进去,那官又拦下道:“兵器先让下官看管一下吧。”
玉堂不由冷哼一声,什么指挥这么大的谱,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不与他计较,将画影递过去,那边金堂也将配剑交出,三人入舱。内舱方方正正,四壁同寻常船舶一样,是用苇篾织的席子做墙,干净齐整。内有一个高级武官坐在舱中央,却是背门而坐,看不清容貌。带他们进来的那个武官一躬身退了出去。三人立在舱中,却久不见那官员答腔,正自起疑,忽听咔的一声响,舱门被铁栅栏封堵。那栅栏是鸡蛋粗的钢柱做成,牢不可破。玉堂心道不妙,急步上前一把掐住那官后颈,触手蓬松,却是个草人!便知中计。那边金堂早已经把舱壁上的席墙扯破,席墙之后也是铁栅栏,再看舱顶舱底也是一样,这间舱,原来就是个方正的铁笼!
这时,门外的苇墙被人扯落,一人高喊:“白玉堂,你也有今天!”
那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叫白玉堂不由怒火中烧,“庞吉,老匹夫!你待怎样!”
船的四周已经被十数艘船围定,其中最大一艘船的围楼上,立着满面阴毒的庞吉。“我待怎样?白玉堂,你一个江湖草莽,屡犯大禁,当今惜才,不但不治罪于你,还委以重用。不想你狼子野心,不但不思报效,还私放赵爵,图谋不诡,今日老夫便除了你这孽障,以绝后患!”
“放屁!”赋雪大怒,“爷奉皇命查赵爵案,此去正是搜集罪证,倘若真的勾结赵爵,谁还会返京?你失心疯了嘛!”
“赵爵现在就在你身边,还敢狡辩?”
“瞎了你的狗眼!”玉堂大骂,“赵爵年近六十,花白须发,此人四十不到,须发皆黑,又只一手,你怎么看的!”
“哼,我与他同朝几十年,这模样我还会认错?须发不过染黑耳。至于手,藏起来却也不难。”
玉堂暗暗焦急,想赵爵一心谋反,十几年来每次听召都不敢亲自入京,每每由金堂代行,十几年下来,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了,此时当真是百口莫辩。
这时金堂悠悠然道:“太师好眼力,”一边说一边又对玉堂道:“好说本王也是帝皇血脉,不审而诛他还没那个胆量,你去看看那铁棂,我们出得去么?不如随他进京,我们倒省却了麻烦。”
玉堂心中明白,哥哥叫我看看铁棂,明是反问,实是想我伺机把铁棂弄断。此时也不便与庞吉争强,只要延得性命,不怕将来说不清楚。当下装模作样的苦着脸去摸那铁棂,内里暗运寒热两功,欲涨裂钢柱。
不想庞吉听了金堂的话大笑起来。“你承认就好!你以为我真的没胆量杀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昱儿当日在陈州,顶了私开银矿的罪名,银子却都被谁私吞了?他又将赈灾之粮卖给谁换了银子!他不过是个爱玩儿的公子哥儿,只要有人给银子,他便什么也不想,不想一步步被人挤入绝地。可怜到死他都不明白,他是替谁在做嫁!赵爵,今日老夫便是赔上性命,也要亲手替昱儿讨回公道!还有你,白玉堂,你手上也沾着我孩儿的血,今日便叫你陪葬!来人,点火!”
便有几十个兵士呼啦散开,点着数十枝火弩箭,要射向这船。赋雪害怕的望向金堂,金堂浅笑,“不过几只弩箭而已,我还挡得住。”
“几只箭而已?”庞吉笑的怨毒,“几只火箭足够引燃你船上的火药了,哈哈哈哈。”说着高高的举起手来。原来老贼在这船上早布下火药,只要他那手一落下,火箭便要飞到这边船上,船上火药立时便会炸开,玉堂却连一根钢棂也不曾冰断呢。金堂大喊一声:“且住!听我一言!”声音雄浑,震得四围之人无不心惊。庞吉的手一时竟给骇在半空。“你……还有什么要说?”
“你若杀了我,害你儿子的元凶势必逍遥法外。因为我根本不是赵爵。”
庞吉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太师绝顶聪明。我且问你,倘若我真是赵爵,既然已经逃脱,为何不回襄阳,却要同白玉堂再次返京?而且,还是从西边进京,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你出逃后,不敢回襄阳,怕被人缉拿罢了。至于从西边进京,谁知道你有什么逆谋!”
“如果我说,我原是赵爵替身,后被白玉堂说动,冒赵爵之名,替他拿回了赵爵谋逆的铁证,要交回朝廷,你敢不敢信?”
“鬼才会信!”
“如果罪证就在我身上呢?你连看都不看就要替赵爵销毁谋逆的人证物证么?”
见庞吉皱了一下眉,金堂知他心动,自贴身处拿出盟书来,“这是襄阳王同西夏签定的盟约,签印俱全。把这个交给皇上,连上我的口供,能置赵爵于死地否?现在杀我,且不说杀错了人还叫真凶逍遥法外,就算我真是赵爵,能堂皇杀之何必动私刑叫自己也担上干系呢。太师精明一世,算不过这个账来吗?”
言未尽处,玉堂手中咔的一声脆响,铁棂裂了一根。好在没人想到他能冰裂铁棂,又有金堂话语声掩盖,竟无人留意。玉堂便又悄然握住了第二根铁棂。
庞吉便叫人去拿盟书过来,一个差役把盟书拿出来交去给他。庞吉看了盟书沉吟半晌,突然阴森森的抬起头来。“赵爵经白玉堂护送,出关与西夏订约,谋国篡位,此等逆贼,何消人证国法,人人得而诛之。老夫今天就要你们死在我的手上。”
金堂心中一凛,冷然道:“老贼,你是成心要把我当成赵爵杀了?”
“不管你是真是假,都死有余辜,谁让你和白玉堂在一起。至于什么真赵爵,便是有一百个,凭这盟书也杀他个干干净净了。你认命吧。放箭!”庞吉的手猛然挥下。就在这时,咔的又一声响,玉堂手中第二根铁棂已断。正在他用力掰弯铁棂的时候,一支箭射到了船上。玉堂大叫一声,“你们抱紧我!”情急之下,斜月内功尽数迸发,一股奇寒裹满全身,他一把搂住雪儿,把冰凉的后背转向了哥哥。
轰的一声大响,火光、炽热、强烈的压感连同船体木屑四散开来,每一样他都感觉清晰,唯一没有感觉到的,是身后哥哥的拥抱。直到沉入水中,直到渐渐昏迷。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花冲的脸孔。花冲一见他睁眼,喜不自胜,“闺女,你总算醒了!”
玉堂还有些晕眩,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清醒过来,猛的一睁眼,“哥哥!”
这一声喊出的却是一个低沉的男子中音,白玉堂不由一呆,“我这是……”这一声,他听的更清,分明是自己原来的声线。玉堂立时抬手摸向了自己喉咙,喉节清晰突起,脖颈粗壮有力,抵头看那身体,胸前挺阔,身长玉立,却不是男子是什么!
翻身坐起,却见雪儿直挺挺的躺在身侧,圆脸苍白,气若游丝。“娘子……娘子!”玉堂伏在她面前,用力喊着,可惜伊人全无应答。玉堂心中害怕,掀开被子看她身体有无伤处。
花冲道:“别看了,和你一样,毫发无损。只是淹的昏死过去,好在还有口气。你方才,唤他做什么?你……究竟是谁?”
“我哥哥呢?”玉堂无心解释,急着四下看。这个房间看上去像是个客栈,只是屋里只他与花冲还有雪儿,哥哥和师父却不见踪影。
“他在隔壁。”
玉堂听说,跳起身便去寻。刚一出门就听到夏玉奇一声长叹。寻声奔进房里,待看见榻上之人,几乎便要昏厥。那人身上是层层叠叠的纱布,半分人的模样也看不出了。看见玉堂进来,夏玉奇只是动了一下眼皮,“琰儿醒了没有?”
“我就是琰儿师父。”
听了他的话,夏玉奇波澜不惊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
“师父,哥哥他……”
“去吧。”夏玉奇无力的摆摆手,回转了身子。
“他整个后背,没有一块好地方了。”花冲跟进来道:“本来你的后背也该被烧伤些的,亏得他在后边抱住了你。雪儿有寒功护身,而你,被他们两个裹在中间,都是毫发无损,只有他……”
“琰儿去雇条快船,马上启程进京。”夏玉奇烦恼的打断了花冲。
“哥哥的伤……”
“这地方缺医少药,留下也是个死,快去吧。”
当下几人再次上路。此番扬帆快进,不日已到京城。因是在船上,倒还平稳,白金堂依然昏迷,雪儿却也不见醒来。花冲先时感激金堂救护雪儿,此时知道玉雪魂魄两换,又见雪儿迟迟不醒,不由又怨恨起来。一天抱怨金堂死抱着二人,害他救三人出水时吃力,延误了时间。玉堂心乱如麻,也不理他,夏玉奇则如木雕石刻一般不闻不问,满船上尽是花冲一人鸹噪。
待由水路进了城内,夏玉奇立时上岸寻药,玉堂则唤守水门的弟兄帮忙抬二人回了开封府。
在查看了金堂伤势之后,公孙策轻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又去看雪儿,不由奇道:“面色红润,呼吸有力,怎生就是不醒。”
时包大人在侧,问道:“别是淹的太久伤了心智吧。”
“怎么会。”白玉堂接道:“我与她同时落水,同时获救,又都不会水,我既无恙,她怎会……”
包兴便道:“别是失了魂魄吧。”
玉堂闻言大惊,一把扯住包公,“大人!闻说大人可通阴阳,万求大人想法子救她!”
包公不做声,默然离去。玉堂便要追去,公孙展袖拦了,暗使眼色,让他宽心。
玉堂心中了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大人便是能通灵,当众又怎好应承,不由得惴惴等待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包公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玉堂腾的站起身,“大人……”
“少安毋躁。”包公提着一个灯笼放在赋雪床头,轻轻唤道:“赋雪醒来。”数声之后,雪儿嘤的一声轻吟,悠悠转醒。
五爷扑到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丫头……”
雪儿看了他一眼,有些迷茫,定定神又看,“你……”
“我是五哥啊。你看清楚了没有。”
“五哥?”
“五哥,白玉堂。”玉堂用力点着头,“我们换回来了丫头。”
“白玉堂么……”雪儿蹙眉想了想,脸上泛起笑容,“你是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