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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惊见画中人(小修续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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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狂风,澎湃的湖面。精疲力竭的丁二,空无一物的渔网。目瞪口呆的九头狮,哭倒在地的卢大嫂。
这一夜,如何成眠。
也许只有被暗流冲走的雪丫头能合得上眼吧。昏昏沉沉中,那团白影走近,玉面通红,怒不可遏:“谁许你死的,你要坑死我么!”
赋雪泪如泉涌:“五哥对不起,我没法子,我不死他们谁也没的活,你难道要我拖死他俩么。”
玉堂骂道:“你不是挺有主意的么,谁也不说,自己就跟花冲走,怎么现在就没法子了。”
赋雪声泪俱下:“我不能看着石头死,我只能找花冲啊。”
“你若跟我说了,我们想法子捉住他不是也一样么。”
“他那人强逼不得的,这么做,他哪肯应呢。”
“若是他救了人我们便放了他,他怎会不应?”
“这……我,没想到诶。”
“你笨死算了。”
“人家本来就笨嘛。”
“知道笨还要自己拿主意!”
赋雪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嚎啕大哭,“五哥对不起,算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不行!要还就是今生,白玉堂这里从不赊帐。”
赋雪哭道:“这回只怕不成了。”飘飘渐远。
玉堂急道:“什么不成,没有不成的事,你给我回来!”说着便来抓她,不想一个浪头打来,赋雪便不见了。玉堂大急,纵身跃向湖中,只听扑通一声,人便栽到床下,一时惊醒。睁眼看,乃是在客栈的地板上。身上冰凉,内衣已被汗湿,心亦扑扑直跳。一股莫名的恐惧袭来,哪还睡得着,起身穿好衣衫,拿了行李便来后院牵马。出了客栈,也不管方向,策马便是一阵急驰,仿佛雪儿就在前方等着他救,直把银子累得大汗淋漓方才收缰,此时心神稍定,却不知跑到了哪里。举目四望,东方渐白,远处隐约有炊烟升起,像是个镇店,催马过去,近前看却是个村落,正街只一家饭铺,略要了几个馒头,打听了一下,再行半日便是清河县了。怎么这一跑竟跑了百里之遥么。也好,清河县倒有相与的。问明方向,又行半日,已到县城。入城直奔东大街路南的一家客栈。客栈门口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正倚着门框剥花生,远远的见他过来,放下花生便往里跑,边跑边兴奋道:“娘,快来快来,白五哥来了。”她母亲挽着袖子从里面出来,“瞎吵个什么,谁来了?”
“五哥,白五哥,你快来看啊。”
“那死小子,上回偷了我的香我还没找他算帐呢。”嘴上骂着,眼角却带着笑意。这时玉堂正进门,看到她忙见了礼,“甘大娘,我多会儿偷你的香了。”
“玉兰荷包里的香,上回你走了就少了,我问过她,她又没给过谁,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五爷看了一眼小姑娘甘玉兰,那姑娘早侧开了头,却藏不住一片粉颊。玉堂微笑,“许是我拿的,只忘了告诉她,怎么就算偷的呢。”那玉兰儿听了,感激的看过来,玉堂便将马交给她道:“快给我烫碗热酒解解渴。”甘大娘便道:“我家没酒,只有洗脚水,你要不要吃?”玉堂笑道:“大娘给的都是好的,为何不吃?”说着往里走,一路到了后院正堂。进屋甘大娘把门闭了,“我看你面有忧色,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玉堂点了点头。甘大娘骂道:“我就知道,没事你再不会来看我。”
“我这心里愁,您就别骂我了。”将过往略略说了,怀中拿出一叠画,取出一张给甘大娘。那画中之人粉面圆睛,五官娇俏,正是齐赋雪。另有一幅脚印,也是赋雪的尺码。玉堂便给甘大娘交待,人这么高,脚这么大,真容便是这样,只是极可能带着面具。甘大娘听完,急忙出去安排。这边玉兰端着壶热酒,又两个小菜进了门。
玉堂一气把那酒喝光才来吃菜,“嗯,玉兰的手艺越发好了。”
“我可是花了心思做的。”
玉堂笑道:“那也应该,我白给你遮掩么。”
“什……什么呀,遮掩什么。”玉兰一时口吃起来。
“你那香到底给了谁?”
玉兰垂了头,“不是你拿的么?”
“是是,我拿的。”不慌不忙自怀中摸出个粉盒,“有人托我见着你时把这个给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啊!”玉兰见那粉盒精致,不由面带喜色,伸手来拿,那盒却被五爷收走。“那可是个男孩,你问都不问,就不怕收错了人的?”
甘玉兰知抢不过他,索性把手一摊,“他若与你一般好酒便不会错,还不拿来?”
玉堂笑着递过,“迷香换香粉,可是香到一块去了。”
玉兰白了他一眼,高兴的看那香盒,这时前头小二唤玉兰打酒,小姑娘喜滋滋的去了。
自夜里惊醒,跑了这许久,又喝了酒,白玉堂一时困倦起来,菜没吃完,便歪在榻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女子的吵嚷声唤醒。依稀有甘大娘的告饶声,似在隔壁。那甘大娘是好友柳青和沈仲元的师娘,也就是九头狮子甘豹的娘子,甘玉兰是他们的独女。这一家子都是道上的,他这家店自然也是黑店。难不成黑上了硬茬?玉堂急急出来看。此时华灯初上,声音果然传自隔壁房中,玉堂悄悄近前,透过虚掩的窗户向内瞧,只一眼便不由退了三步,原来那屋内站着一团紫红,正是花冲他娘百草婆婆花容,她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会儿那婆婆正握着甘大娘的脉门发落:“凭你们那迷药也敢在婆婆面前做祟!”
甘大娘直喊冤,“我们百年老店,诚信为本,再不会做这种事,怕不是哪来的飞贼瞧着客官衣着体面,在此下手吧。可也坑死个人了。”
花容冷哼,“少跟我装蒜,你身上哪儿放着药香,我一闻便知。”探手到甘大娘怀中去取迷药,甘大娘情知抵赖不得,只得告饶。花容不理她,自顾掏东西。除掏出迷药,另有迷香,便是甘家祖传的鸡鸣五鼓返魂香了。花容看到这香,嗅了嗅,脸上鄙夷少了些,“这东西还不坏。瞧瞧你还有什么宝贝。”说着又掏,这回掏了一张画出来,玉堂暗叫不妙。果然,花容一见此画立时瞠目,手竟微有颤抖,突然目光灼灼的看向甘大娘,喝问道:“这画,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甘大娘被她的神色骇住,“一,一个朋友给画的中堂。还没来得及裱糊。”
“谁画的!”
看花容额上的青筋都突起来了,甘大娘心中一凛,“是,是个客人,没银子给店钱,拿这个抵。”
“那人是何样貌,多大年纪?”
“三十几岁,小胡子,不高不矮,体形消瘦。”
花容皱眉苦思,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瞪向甘大娘,甘大娘给她盯的头皮发麻,目光微有闪烁,花容一见,手下一用力,咔的一声,甘大娘的腕骨已断,花容吼道:“你撒谎!”
甘大娘疼的汗水直流,却还是咬牙道:“没有,真的是这么个人。”
花容眼睛一眯,忽一抬手,也不知使个什么手法,竟把一丈外的玉兰儿抓在了手中,“再不说实话,我拧下她的脑袋来!”
玉兰被她抓的生疼,却只是抿着嘴不肯呻吟。甘大娘亦是狠下心来不肯望向玉兰。此等情境,窗外的五爷哪还呆的住,一脚把门踢开,“画是我给的,不关她们的事。”
花容猛然回头,一见五爷,不由大怒,“白玉堂!你叫我好找!”放下手中之人便来抓五爷。五爷早退至院外,他知道花容手段,便没存逃跑的心,索性豁出去全力拼杀,竟也搪了她十几招。可惜实力相去甚远,终还是给她擒住。
花容锁住玉堂喉咙,“画是你画的?”
“想我告诉你,你要答应我放过这母女。”
“凭你现在也有资格跟我讲条件?”花容一脸鄙夷。
“没资格么?”玉堂微微一笑,不再答言。
“你……”花容手下用力,玉堂的脸一会儿便紫涨起来,却始终不松口,饶是花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手,她好面子,虽不伤害甘家母女,嘴上却不肯认栽,提起玉堂出了客栈,少时到了旷野,将玉堂扔下道:“这画中人,你见过?”
“不曾。”
“那你怎么画?”
“这画不是我画的。是衙门里的人拼出来的。”
“拼?”
“是,你儿子花冲这一年来祸害良人无数,至今不肯收手。衙门选出受害者相似的五官,拼成了这个女子,我分派这画,原是叫江湖同道辑捕花冲的。”
“你知道他是我儿子还这么对我说?”
“看看你儿子,便可想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爷爷落入你手,难道还要冲你这种人摇尾乞怜么?”
“放肆!”花容扬手便打了五爷一个耳光,“你不会摇尾乞怜,只会假充展昭偷学我的本事,为了少挨顿打,别人徒婿也肯认,凭你这样的贱骨头,也配评价我花容?便是我那不成气的儿子也强过你百倍。”
“呸!少拿你儿子恶心我。若不是为了救人,爷才不要扮那臭猫。你的本事谁稀罕,爷这辈子都不会去使。”
“你......”花容气极,“你少嘴硬,我才不信那么好的招式你学了会不使。”
“爱信不信,爷就是不使,不使不使死都不使。”
“你你你……”花容气的浑身发抖,欲待一掌拍死玉堂,手掌到了他头上,却见他毫不畏惧,目中还带着些嘲讽,死小子居然故意气我,这要是把他拍死了我哪有翻身之日。这么想着,那手也不往下打了,一把薅下玉堂头巾,卷吧卷吧就堵住了玉堂的嘴。“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嘴硬。”说着又取出一根银针,也不知扎到他哪个穴道上,白玉堂开始不住点头。
花容便道:“你是贱骨头?”
某人点头。
“你偷学了我本事心里且高兴呢吧。”
某人点头。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是假充好汉,到底还是个贱骨头。”
某人点头。
“我教你的招式其实你早就偷着使了是吧。”
某人气红了双眼还在点头。
“是不是无比叹服?”
某人点头。
“是不是打心眼儿里后悔当初没拜我为师?”
某人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仍在点头。
“我呸,谁要收你这样的贱骨头。有多远给我死多远去。”
某人都快气哭了依旧不住点头。
花容哈哈大笑,看着白玉堂的样子心中无比畅快,便这样又骂了他足足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收起了针。去掉给玉堂封口的头巾道:“这画是哪个画师画的?”
“哼!”
“你答应过告诉我的,难道要食言?不然我还回去找那母女俩?”
玉堂无奈,只得道:“不过是个衙门的画师,杀掉一个还有另一个,你儿子作下这等恶事,凭你再大本事,堵得完悠悠众口么?”
“冲儿要想逃,还用不着我为他操心。你真是自以为是。”
“不然怎样?”
“这画风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交,我有一桩疑案要他解惑,可惜那人隐循多年,一直未能找到。”
“那你也不用问了,画这画的是个青年画师,不会是你的故人。”
“我也知不是他画的,只是他的画风别具一格,这画十九出自他徒弟之手。”
“别人既已隐居,何必再去扰人清静。”
“谁要扰他,我只要一个答案,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花容说这话时有些出神,全不似刚才那般无赖。
要还一个人的清白么,难道是花冲?不会,她若然相信花冲,就不会关他那么久了。那会是什么人的清白呢?看花容脸上全无暴戾之气,也许那人真就是她故交吧。“你当真不会伤害那画师?”
花容冷哼一声,“花容一生救人无数,便害一两个人又如何,料也抵得过了。你不说,我立时便取了甘家母女的性命,这个却要算到你头上!”说着目露凶光的看向玉堂,玉堂全然不惧,凛凛回视,“你若要害那画师,就算以甘家母女相要挟,也休想橇开我的嘴,爷大不了赔命给她们。”
花容知拗不过他,便不坚持,“臭小子这脾气倒像你婆婆。我不伤他便是,你说吧。”
那画原是白玉堂托魏古良画的,只为她能更精准的绘出赋雪的特点。他阅人良多,虽只与这婆婆见过两面,却也知她颇有傲骨。她既答应不伤人,该能守约,只是她这脾性中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还是有些不放心,更兼花容也未必会放过自己,少不得先将赋雪放下,道:“还是我带你去找她吧。”
二人回客栈牵了马,并辔回京。花容果然如约,对魏姑娘很是客气,只是当魏姑娘说出自己师父是有道子时略显纠结。看那姑娘呆呆讷讷的,全无奸诈样貌,便知她那师父是有意隐姓埋名,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既知她师父最后出现在无锡,便带着白玉堂一路往无锡来探查。玉堂自是挂着雪儿,奈何花容怪异归怪异,为人却极为精明,百药皆通,武功又高,五爷对着她当真是一筹莫展。
这一日二人行至寿春县,进了一家饭店打尖,刚点完了菜,又有客人到来,跑堂的便去门前迎,“哟,公子爷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一个温厚的男声道:“随便用些饭菜,有雅间么?”
玉堂心中一动,这声音似曾相识,似乎很是要紧。抬眼去瞧,是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公子,三十几岁年纪,胡须鬓髯修剪的极为齐整,显见是个精细人。面上英华内敛,却又棱角分明,于随和中透着刚性,又将那刚性隐于沉稳。玉堂不由心中暗赞,是个人物。他身旁是个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样貌,看身姿倒是仪态万方。
这时那跑堂的答道:“有有有,公子这边请。”引着二人去雅间,小二在门口牵着二人的马缰道:“公子爷留步。”
那人回身问道:“何事?”
何事二字一出,白玉堂心头一震,这分明便是那夜在宫中密道中听到的声音,那个要进宫见太后的男子!想到这里,又细听他与小二对话,越听越像。再看那人身形步履,武功该是不弱,便是与他同行的女子也绝非常人。这时二人行至跟前,那男子在花白二人身上微一注目,花容侧是旁若无物的喝着茶全不理会,那人便自去了。
玉堂少不得凝神细听雅间中二人的对话。先时是那男子问女子想要吃些什么,那女子略略说了两样,那男子便吩咐小二,如何处理原料、加哪些作料,又是怎么个烹煮法,吩咐的极为详尽,却又不似管家仆役那般絮叨,倒似雅宅清谈,闲适恬然,兼那声音温和圆润,听之颇觉悦耳爽心。待他吩咐完,小二出去,那男子便对女子道:“自此向南是太湖,若去西湖还要往东南行,你想先去哪里赏玩?”
那女子想了一下道:“却不知花容去哪儿,我不想与她同行。”那声音柔美滑腻,轻易碰触人心,与那男子的声音相比,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玉堂心为之一荡,不由看向花容。花容眉一挑,忽然说道:“咱们此番既要去太湖西湖,不若连黄山普陀一并去了,索性将东南一隅的名胜美景尽收眼底,岂不快哉。”
玉堂偷笑,这女子算惹上花容了。却不知那女子如何应答,真希望他们能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