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短篇集合》命座星

14、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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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感知到身为失败者的忧愁与苦痛，竟然是在被称为象牙塔的学校，那，以后出入社会，又将迎来多少源源不断、层出不穷的烦恼？不仅如此，当学生时代的痛苦与长大成人的痛苦调换，油然而生的愤怒，想必其他人是完全不能理解吧。
　　比起视美貌为走人生捷径的人来说，珈珈最开始的愿望朴素又简单，假如她努力成为更漂亮的女生，就能让喜欢的人看重自己更多一点。
　　奇思妙想消失不见。
　　美丽的脸蛋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之所以把美貌放在衡量人生价值的天平上充当重量级砝码，其实，还是基于别的路貌似已经被堵死，无法再朝着它前进的缘故。
　　与父母的关系变得冷漠，被责怪不如小时候听话懂事嘴甜可爱。
　　高二下学期，珈珈最终还是辍学了。
　　本来想着熬到高考再说，至少读完大学，为此，珈珈与父母在客厅里写下军令状，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认真读书。在珈珈虚伪又热情的保证下，爸爸的脸色变好看了一些，他甚至在珈珈面前，说：“就算你以后没出息，我们也接受，大不了，我当爹的，养你一辈子。”
　　珈珈心里嗤之以鼻，哪里可能了？现在话说得好听。
　　前两年焦灼无声的反抗，各种补习资料书和培训班都无法挽救的学习能力，让珈珈的父母渐渐开始接受自己的小孩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普通人也得上大学，而珈珈的厌学情绪，终于被父母正视。这才有了在客厅里立军令状这件事发生。
　　扬言要自学化学用炸药包把学校轰成碎片的珈珈，那天中午，站在餐桌上大吼大叫，可是让珈珈的爸爸受惊不小。
　　“至少得读完大学。”
　　“好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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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流眼泪，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脑袋钻进衣柜里拿出要带走的衣服，买回家的容量最大的一个挎包，大小也不过才堪堪能装两个红西柚。珈珈的眼泪从下巴处滑落，渗透进衣领口，她感觉自己的胸很疼，在眼泪拼命往下掉的时刻，灌进浓郁酸楚情绪的锤子在用力敲打心脏。
　　衣服塞进包里装不下，拉链在蛮力下崩断。
　　珈珈气得将包丢向墙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收到了男朋友的短信，那个有事无事说她长得丑，腿上肉太多的男朋友。
　　快点，出来。
　　四个字要用两个标点符号。
　　从暧昧对象晋升为男朋友，用掉珈珈人生中一年又两个月的时间，少女的青春期总共能有几年呢？在社会上打拼了几年的珈珈，总是听身边的单身女性说，找一份好工作，从一个好学校里毕业，比嫁给男人成为人生赢家的几率高多了。而你知道要怎么去拥有一份薪酬待遇过得去的好工作吗？首先，你不能从太糟糕的学校毕业。而珈珈呢，因为高二辍学，连从糟糕的大学毕业的机会也没有。
　　暂时还是不提珈珈开始自己养活自己后发生的事情吧。
　　如同被推下悬崖，又像是深陷于蜘蛛网中爬不起来的昆虫，珈珈被困在她青涩拙劣的小女生美梦中，当一个虚构的罗曼蒂克故事逐渐演变为囚禁人的牢笼，珈珈的眼泪和烦恼越变越多。
　　仔细想想，青春期从十二岁算起，在十八岁的时候划上终止符，这其间能有几年呢？一年又两个月，是从好感滋生到确立轻飘飘的男女朋友关系所需要消耗的时间。
　　最开始总是很开心的，美梦实现的那一刻，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像有两只小翅膀在接着她的脚后跟。
　　多巴胺与荷尔蒙的双重刺激下，珈珈就像旧时代西方社会的淑女们会用砒霜点缀自己的脸蛋，以此唤醒短时间的鲜红和白皙，爱情，对于珈珈来说，就是淑女们的砒霜。让她开心了一时，然后重重跌了一个跟头。
　　决定辍学，再也不回头的那段时间，珈珈的生活中悄然安置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炸弹，活着的每一天的，藏在暗处的炸弹会突然爆裂，或将珈珈的心炸得四飞五裂，或将珈珈的思想切割得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体会过那般的激情，如果不曾在不恰当的时刻走入某个并不想好好对待她的男孩的心，如果没有待在让她觉得痛苦无比的学校时，突然从教室里跑出去，狂奔至校门，和门卫大吵一架，最后被学校的几个保安在全校同学不堪的视线打量下，被拽到保卫科的办公室，坐在塑料椅子上，犹豫着是说爸爸的手机号码，还是先报出妈妈的。
　　可凡事没有如果，人生也不会回头。
　　有太多的理由，让珈珈确定自己必须在高二这一年辍学。
　　不从学校逃跑的话，恐怕她会死掉。
　　前途一片光明的人突然死去，是认识他的人的遗憾，人们会缅怀他可能拥有的光辉前景。但珈珈在念出爸爸的手机号码时，心里想的是，要是她就此死去，是配不上英年早逝这个词的。
　　优秀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美好的人生。
　　珈珈在失魂落魄的青春期变成了一个幽灵，她顾不上思考太遥远的将来，只想从眼前的悲剧中逃离。
　　小时候同她相伴的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在珈珈的男朋友出现后，也抛弃了她。
　　做梦都不敢太自由，怕醒过来的瞬间，人会很难过。
　　无人像珈珈一样，拥抱着过于热烈丰盛的感情，然后，差点便被忧郁的眼泪杀死。
　　为了辍学，珈珈在家里摔盘子，踢翻垃圾桶，招来拳头和羞辱，她像是不觉得痛一样，故意在父母面前，说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高声叫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在外面被人强|奸了啊。”是没有这种事的。可珈珈想要伤害她那始终无动于衷的父母，明明她已经破碎成没有价值的东西，却还要装作看不见她身上的裂纹，执着地要求珈珈重新变成一个好学生。
　　“你在说什么？”
　　珈珈本想用更可怕的语气继续刺激父母，直到她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不停掉眼泪的妈妈。
　　妈妈哭得很惨，悲惨极了，她哭得晕厥过去。
　　珈珈愣在原地，感觉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从她眼眶里流出的眼，可能是世界上最罪孽深重的一类东西。
　　报复成功了。
　　但珈珈并未迎来想象中的解脱。
　　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所有趁父母在战斗暂时停下回房睡觉的空隙，珈珈提着最大的挎包，同一叠红色钞票、身份证、一根牙刷、一条牙膏、一包未拆封的毛巾、几套换洗衣服和贴身内裤，迈出房门。临走时，又折回去拿了两包巧克力糖。
　　她径直去了男朋友和他的朋友经常待的那个网吧。
　　和男朋友大吵一架。
　　理由是他嫌自己丢脸，先是不打招呼就满脸眼泪鼻涕地跑过来，然后又当着兄弟的面，说什么我没有家了从此你就是我的家这种恶心人的话。
　　男朋友想要踹珈珈一脚，不过被珈珈躲开了。
　　本来想着先去男友那里睡一阵子的计划，无法继续下去。
　　珈珈余怒未消，冲动之下搭出租车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大城市的火车票。
　　是去那儿打工，还是去玩几天就回来，珈珈还没有想好。
　　5
　　八岁的梦想，是成为经常在报刊杂志上露脸的女企业家，或者是女艺术家的珈珈。
　　十八岁的梦想是摆脱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