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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卷 旁观者)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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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波尔罗德醒来时,一名手臂上系着灰结的士兵正搀扶着他从废墟上站起来。正午时分,太阳明亮得刺眼,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形变。
“好热......怎么回事?”波尔罗德还没有从方才的昏迷里回过神来,缓缓眨了眨栗色的双眼,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士兵陌生的面孔,呆滞了两三秒,又后知后觉地转头,环顾四周。
酒坊似乎在这灼热的光线之下蒸发不见,只剩下断壁残垣,一道道的血痕掺杂其间,血腥味弥散开来,鲜红的色彩毫不留情地勾勒出一个可怖又可笑的事实。
这个村庄在短短一夜之内就发生了本该由几代人来完成的两次巨变:第一次是屠杀,第二次是复仇。杀光了杜纳村所有的妇孺老幼,培德所带领的土匪们在酒坊中喝得昏天黑地,倒在地上个个鼾声如雷,直到外出归来的男人们杀死了分队里的全部人——只剩下幸运的波尔罗德,他被埋在混乱中倒塌下的墙壁的土块里,晕了过去,并没有被发现。
士兵用近乎嘲笑的口吻讲述了这场带有讽刺意味的惨剧,波尔罗德跌跌撞撞地向门前走去,同伴们的尸体已经从废墟中挖出,陈列在一旁,他最先看到的正好是乌纳普的尸体。乌纳普的喉间精准无误地插着一把匕首,整张脸因为窒息而肿胀成了僵紫色,躯体上布满了乱刀捅出的血窟窿——唯一尽职尽责的善良小哨兵,却是这里最狰狞的死相。
波尔罗德不敢再细看,任由那未曾谋面的士兵搀扶着走出村庄,踏在石径小道上,滚烫的温度透过军靴的底面传来。他下意识地往石井的方向看去,只见石井和小道之间,有一条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血迹。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心里猛地升腾一起一股糟糕的预感,挣脱开士兵的手臂,跑到井边,看到那个少年——那个拿捏着幼稚的一言一行,妄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的少年:他那条系着木片的草绳项链漂浮在水面上,头发里缠着绿色水草,一些壳薄到近乎透明的小螃蟹们正咬着这位自溺者金色的眼睛。波尔罗德伸出手,井内阴凉的水汽扑到他的掌心,“寄居在冰凉又潮湿的水汽之上的神明”,他忽然自言自语道,又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忠诚的信徒就长眠在他的脚下。波尔罗德闭上眼,带点自嘲意味地想着,这两句听起来倒颇有信仰迷雾教的老家伙们的风采。
“你真奇怪。”一个女声响起,波尔罗德睁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你又为你的战友难过,又为被你们杀死的男孩难过,又参与了暴行,又摆出一副忏悔的模样。”
迎面向他走来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孩,跟他一样穿着军装,深灰色的皮肤,雪白的长发,一双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上拿着一杆步枪,瘦弱的身躯和怪异的外表让人很难相信她跟革命军之间有什么联系。
“贺加分队长。”一旁的士兵摆正身姿,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波尔罗德诧异地低头看着眼前这位身高甚至还没到他前胸的长官,虽然之前一直有听利里亚说过贺加分队长是出了名的“怪胎”,但亲眼见到仍是大为震惊。
贺加朝他身边的士兵点头致意,然后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金黄色的奖章,踮起脚,别在了波尔罗德的胸前。
“嘛,恭喜你,波尔罗德末等兵,作为在与杜纳村暴民的斗争中唯一的存活者,卡尔奥首长决定颁发给你一等兵勋章,并加入我的队伍。”她翠绿色的双眸弯起来,笑起来时嘴角边露出一颗虎牙“,因为幸运获得一枚勋章,这是您的本事,波尔罗德一等兵。”
“啊......”波尔罗德愣了愣,左手抚上勋章金属制的表面,不知道怎样回应,只好摆正身姿,向贺加行了个军礼。
贺加左手抓着井沿,看了眼少年的尸体,皱了皱眉,迎着耀眼的太阳光,捋了一把额前被汗濡湿的刘海,抬头看着波尔罗德“:革命军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卡尔奥首长下令让先赶来的伊塔洛分队长杀掉了杜纳村的全部人,现在,只说杜纳村是刻意挑衅的暴民即可。”贺加眯了眯眼睛,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不过,波尔罗德,加入我的队伍之后,要服从命令啊。”
波尔罗德闻言立马弯下腰,一面不住地点头,嘴里保证道“:是,贺加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张着嘴巴,惊恐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移,直到看到贺加毫无表情的冷漠的面孔,而她手中步枪冰冷的枪口正准确无误地贴着自己的脑门。
“我知道培德的士兵大部分都是被迷雾□□得没地方走,抱着总能活下去的心情参加了革命军,不过我不需要这种把自己利益摆在最前的歹徒。波尔罗德一等兵,你接下来的话,最好,不,一定要向我证明你的决心。”贺加的手指已经搭上了扳机,吐出的话语接二连三地砸在波尔罗德已经发白的面容上。
“贺加分队长,我...我”波尔罗德吞了口口水,此时他的一颗心,不,是一大堆的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乱跳。他飞快地思考着,不论怎样的赌咒发誓,在对杜纳村的无情屠杀之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倒不如......倒不如实言相告,于是他强迫自己重新组织起语言,控制住开始发颤的声音“:老实说,我在一帮混蛋里面,也能理所当然的扮演起混蛋的角色,在正直的人里,也能顺着他们做事,我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性......我又为坏事做尽的利里亚难过,也为还什么都不明白、可怜的乌纳普悲伤......我只是个,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旁观者,很多时候,我只是跟随着大家,然后目睹一切发生。这虽然不能够保证为您牺牲一切,但绝对不会做出有害于军队的事情。”
说完这些,波尔罗德便紧紧地闭上了眼,一点一滴的时间流逝,额头上那可怖的触感终于消失。
“算了,别说革命军的人数,活下来的人数能增加一个就不错了。”贺加收回了枪,叹了口气“:迷雾日的高危区基本上活不下来人,现在高危区的逐渐增多,人的活动范围逐渐减少,只有政府的直辖区勉强算的上安全。”
波尔罗德没有接话,他从利里亚的嘴里也大概了解过些情况:政府直辖区的土地仿佛是不知名的巨人安上的漆黑的钢板,冰冷、坚硬,不论用什么样的工具都无法切割开。而且,从前迷雾日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政府派人来探察过,其他地区的土地虽说有土壤覆盖,但最多不过十多米,就遇上了那坚硬的漆黑岩块,无法向下深挖。迷雾教的成员就住在直辖区的中心,他们会提前发布迷雾日的预告,让危险地区的人民提前做好准备。
革命军的目的是探求迷雾日中的秘密,给生存范围已经缩小到临界值的人类找到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为此必须要去探索那个基本上已经放弃多数居民的政府所掌握的信息。
“归队吧。让索德带着你。”贺加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士兵,自己也向村口走去。
波尔罗德接过索德递过来的灰布,把胳膊上的红结解下来,换成了灰结,再扯下胸前的一等兵勋章,匆忙塞进裤兜里,顶着索德的目光,尴尬地搓了搓鼻子。
接下来,他一面用手挡着光线,一面仰头望着那晴得发红的太阳,接下来,他又要目睹一场怎样的悲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