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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刻骨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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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万籁俱寂。
睡意却迟迟不能降临。
回忆里爷爷轻声的叹气声、若隐若现的冷嘲热讽、玻璃乍碎的猛烈冲撞声、他的笑声、尔后激烈的吵架还有哭泣的声响……把静谧的夜搅得不得安宁,夜雨从未停歇过,伴着遥远的海浪声,酸涩的眼角终于挡不住隐忍了终日的辛酸,泪汩汩沁下……
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皮微恸,一片晶莹濛乱的黑沉沉。像深夜的迷雾,双重的迷障,更看不到前路半分的光明。
温暖的液体悄悄渗入他赤露的手腕上,紧揽着他肩头的神经微微跳动,这个沁凉的夜,终于沾染了一点暖意,他也渐渐醒了。
碎吻亲了亲她的湿润的眼角,将她的脸压下颈窝轻轻摩挲那份温存,低沉迷离的语调似是塞着心疼的意味:“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还在想白天的事?”
“没事,我没什么话好跟你说的。”雨濛想要侧过身继续安静地试图进入睡眠状态,但他施在她身上的力气着实太大,她稍有反抗,便被他搂得更紧。
夜很深,她望进比夜更深邃的他的眼睛。
那里究竟藏了什么,这一刻她竟然也想去揭开那个究竟。秦宁为什么要对这对子女如此狠心,难道郑谦的狠烈与郑敬的冲动她真的丝毫不会在意,都说母子连心,可为什么要让她夹杂进他们这场可怕的母子战争中,不明所以地为他们心痛,还只是多余的感情。
如果郑谦当时忍住了打樊宇的冲动,是不是现在秦宁就肯相告郑敬的下落,那是不是他们已经找到了穆遥奇和郑敬,那也就不会有之后同齐正容的争吵,更不会有李姨黯然的眼泪……其实这对兄妹,关心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只是执着于那两个遥远又自私的人,习惯漠视那些自己不在意的感情,齐正容如此,李姨如此,她也如此。
黎绘、秦宁你们是何其的幸运,可以轻易掌控他们的喜怒,甚至可以将他们的关心视若蔽帚。
或许,这就是一条可悲的情感平衡木,一步只能容许你踏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向前,不知道未来有多远,不知道前路是否有光明,只能义无反顾地向前,无法转身,无法往回。
只有那些有技术的人,才能处之游刃有余。
而她不是,所以只能颤颤巍巍地杵在原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却极度亲密的人。回不了头,她不知道下一个无助的步子踩下去是粉身碎骨的解脱,还是一头栽进他深入漩涡的环抱,最终都得不到放逐——
她抵死都要抗拒,因为害怕自己真的已经在无知无觉中融进了他的生命。
今天的这份无望焦灼,究竟是因为关心穆遥奇?郑敬?还是受伤的他?
她也很害怕自己给的这个答案。
“其实你也很在意齐正容今天骂我的话对不对,你的问题和他一样,想问我既然去找她了,为什么还不能忍下自己这口气,尝试卑微一点去恳求她,哪怕用任何方式只要她肯告诉小敬的去向就行,是么?”怀里的人长时间的沉默,郑谦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抓到她愁绪的症结点,“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是可以装作没看见那个小白脸和我母亲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呢?还是你认为我可以在弯下膝盖来向他们道歉呢?”
雨濛发梗,直起身子大力地掰开他禁锢在身上的手肘,企图挣脱出来:“我不了解你,我也不想了解你,我要什么你知道!对!我当然是希望你态度能卑微谦逊一点,只要拿到那个答案不就天下太平了,可是没办法,你太令人失望了!你的心眼和气度的确比我想象中还要小的多!枉你父母给你命名这个‘谦’字!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字的意义!”
“不,你很了解我,我的确不像是他们的儿子,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给予我和小敬应有的父母之爱。不要奢望我谦恭礼让,我只会得据理力争,有仇必报。所以,不要得罪我,不要惹怒我,否则你就会像两天后的樊宇一样,丢脸丢上各大报纸头版头条,你信么?”郑谦坐起,一臂将雨濛试图远离地身子猛地又扯回胸前,将她钳地紧紧地,连呼吸都快混到一起。
“你还想要做什么?你还嫌你妈憎恶你不够多么?你究竟还想不想找回小敬?”雨濛被他笃定的预言吓得浑身僵住了,下意识地跟出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似乎已经毫无意义,只是还以一笑,道,“如果你确定你要选择和秦宁一样地固执,那么樊宇的下场就是穆遥奇的一个先例,不妨拭目以待——”
还未散去笑意地嘴角已经贴到她的唇际,瞬间一改方才的冷厉变得粘腻又缠绵的味道,边轻轻地啃噬她的红唇暧昧细语道:“本来以为你今天折腾一应该天很累了,看来你就是精力太旺盛了,现在还睡不着,要不我们来消耗点———”
雨濛局促之下逃避已未及,他颀长的身子已经倾覆而来,将她牢牢困住,无路可逃。
夜色幽冥。
她只看得那他眼里那抹似有若无的深幽之光,永远埋着探不清的笑意,将人轻而易举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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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事发第三日,清晨,一如往常。
雨濛心不在焉地搅弄着热气蒸腾的热粥,这一天是否真要发生什么,在他那夜的威吓下,她心有余悸。
坐在对面的郑谦则是那副永远泰然处之的模样,悠闲地撕着手中的面包,慢条斯理地等着时间走到某个点,才打开了那台似乎从来未曾开启过的背投电视——竟然等的是娱乐新闻。
快讯一开播,雨濛便被定格般地锁在了原位,失神地望着高清电视里轰隆来去的人影,追追躲躲,记者与艺人们永远最热衷的相处方式,这一次不幸面对记者躲之不及的人就是前日西林市文工团得罪了郑谦那位男主角——樊宇。
连见惯娱乐圈是非离奇的主持人读完整条快讯时都是溢于言表的惊叹:原定昨晚3点在西林市大剧院上演的昆曲《白蛇传》方开场演出,出演男主角许仙的青年小生樊宇却意外失声,导致这出排演近半年的戏最终还是与观众擦肩,在线记者第一时间跟踪报道,以下为详细报道——
接着的是主持人开始絮絮不止地介绍樊宇的经历和这出戏剧面试的坎坷路程,唏嘘和诧异充斥了他们所有的语气,镜头一遍一遍地重播秦宁和樊宇在台上挥袖的默契表演,直到樊宇的演唱突然间失声时一切定格——图像被暂停、切割,大幅大幅占满屏幕,台前幕后数以百计的工作人员,夜以继日达半年之久的呕心之作就在这个瞬间坍塌而下——
很多工作人员甚至来不及躲开镜头,就流下了狼狈失措的眼泪,这是他们的心血,原本信心满满地捧到观众面前等待盛赞,今天却等得这么一个结果,他们如何地抓狂与崩溃都是人之常情——
樊宇已经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而在他之外面对最多记者‘长枪短炮’的就无非是他的女搭档兼绯闻女友——秦宁。镜头下,她忍着猩红的双眼,咬住牙关想要发泄嚎叫的冲动,冰冷着一张脸,什么神情也没有,什么言语也没有。
只有眼里的气恼与憎恨宣泄无遗。
…………
“秦小姐,听说这出剧你们已经排演了将近半年,其中男主角樊宇也是您极力推选给剧组的,今天出了这样的问题,剧组方面现在怎么说呢?”
“这次樊宇的失常表现是不是会搁浅你们的演出计划,剧组是准备延期再演呢还是计划重新找合适的男主角顶替他的位置?”
“秦小姐,关于您和樊宇的传闻一直都没有停歇过,有报纸称其实他就是借您名气来提升自己地位,更有传闻樊宇在演出前几日还与其他有夫之妇约会,对于他这次失常,会不会跟你们的感情纠葛有关呢?”
…………
戚戚杂杂的人堆里,秦宁始终铁着一张脸,嘴唇纹丝不动,只有背景的声音轰隆不断,就连荧幕前的雨濛也完全被他们的问题搅浑了头绪,太阳穴麻麻地跳,她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单单樊宇不能演出那么简单,牵涉到眼前的人和事,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个僵局,一个更无可挽回的僵局。
直到耳后传来李姨打碎碗碟的声响,雨濛才从新闻事件中回过神来,面前的郑谦仍然悠闲自得,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一手操控,他甚至已经掐准了时分秒,自然是见怪不怪。
而另外两位旁观者,则都被这个游戏吓到了,雨濛看了眼连手都仍在颤抖的李姨,想,难以接受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人之常情。
雨濛清楚,这一次,郑谦与秦宁的关系算是彻底崩了。
他只在乎自己报仇的快感,已经把从秦宁处获得郑敬去向这一条路堵地死绝。
母子俩如此地互相仇视,互不低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郑谦毁掉秦宁如孔雀羽毛般华丽眩眼的爱情,秦宁也割裂她与他们兄妹的最后一丝感情牵绊。
以后或许连陌生人都做不成,他们甚至是仇人。
他自负地坚信,凭自己的力量就算挖地三尺都能找到穆遥奇同郑敬,他痛恨秦宁、樊宇如同凌霄花一般‘居高临下’的蔑视,他不会再去相信这是寻人的最后一条路。
但是雨濛还是心存最后一分侥幸心理,翘了课匆匆赶去西林文工团。
前门已经被各路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只得绕道从后门进去。
沿着经久不用的楼梯往上走,恍神之间竟行至二楼处瞟见三楼的拐角处有秦宁倨傲的身影,她一人背身而站,眉目如画,面色却冰冷如凿,修长的身子一动不动。
而此刻站在楼梯风口处的却不止她一人,另外两个身影她只觉得熟悉,只是始终背对着雨濛,她看不真切。
直到听清那个哭声连连的乞讨女声,她沉缓的步子彻底僵住:是李姨和齐正容!
“求求你了,小宁,看在我们当年的姊妹情分上,你就告诉我小敬的下落。他们兄妹也只是因为太爱你才会忤逆你,我替阿谦向你道歉了,我求求你了,你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生母不亲养母亲,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两个孩子,原谅阿谦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我求求你了——”说罢泣不成声的句子,真的矮下身子对着秦宁下跪,额头猛磕水泥地阶上,一声响过一声,一旁的齐正容怎么都拦不住她,她仿佛只在意秦宁的答案,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甚至自己额头渗下的血、甚至自己的生命。
“阿姨你快起来,你心脏不好,不要这个样子!”雨濛就直直地站在他们三人身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举动,他们却未曾感觉到身后还有他人的站立,他们都已经在这个事件中深陷,无法自拔。
“绢文,你不要再求我了。当年的我和他的感情就是你的自私一手摧毁,你以为你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施舍给我我就要对你感激涕零么?你错了,我恨你这份施舍,我担不起你留给我的这份责任。对这对兄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已经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答应你不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互相折磨而已,你害怕他们不肯原谅你,那凭什么要我承担他们所有的责怪呢?我没有欠你们的啊?”秦宁抽出被苍白的手指全力攥住的裤腿,冷冷地提出步子,俯睇了她一眼,如怜悯可怜虫一样。
“不——”被挣脱的双手又再一次扑上前去抱住她,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揽住她,“不,不是这样的,小宁,当年你答应我的不是这样的,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阿谦和小敬的,你答应我会像一个母亲一样地宠爱他们的,因为这样我才舍得离开这两个孩子的,你说他只爱你一个,只有和你在一起你们才能成为幸福的一家四口,是这样我才离开的,可是最后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伤成了什么样?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话呢?你没有资格出尔反尔的啊?”
她嘶哑地唤住秦宁,悲恸到发狂,一声比一声急促,齐正容竭力地搀扶起她,她又一次一次地软下身子,终于急促地呼吸声淹没了她所有的言语,她只能死死地瞪着秦宁,用最后的毅力去追那个答案,誓不罢休。
“阿姨——你不要这样,我送你去医院——”齐正容喊,一个大男人,眼泪落的如此悲戚。
雨濛终于再也站不住了,飞快地冲上前,揪住秦宁地衣领:“快告诉李姨,小敬在哪里?你没有资格霸占小敬给的那份爱,你从来都不配做一个母亲!”
秦宁绝望地望了一眼血色褪尽的李绢文,她们曾经是多年无话不谈的好友,没想到还是走上了这条绝路,她黯然闭眼,点了点头:“我告诉你们,快先送她去医院吧——”
她姊妹们的故事,在褪去青涩后,是一场碾转成灾的爱情纠葛,绵延了二十余年,终于熬成了一段不成曲不成歌的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