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番外 ...
-
(一)
回到峡谷里的第二年，初冬，上官小仙怀孕了。
起初只是贪睡，谁也没在意，本来么，小仙自从卸了帮主的担子之后每天不睡到日山三竿是绝不会起床的，现下怀了孕就越发懒了，她甚至可以在床上躺上两天不起来，冬日漫漫，为着打发时间，床头放着世面上最时兴的话本子，还有各色糖果果脯。
她以前也爱看话本子，年轻的时候最爱那些写门派之争和江湖大侠的故事，过了三十岁，她反而迷上讲男女情爱的故事了，而且故事必须要写得甜蜜，一点波折都不能有，书里男女主人公但凡拌一句嘴，她都能气的一夜睡不好觉。
堂堂上官帮主只不过是想看看闲书，怎么能受委屈呢？
连看书都不能受委屈的人，真正过起日子来，就更受不得一点委屈。
她霸道得很，自己懒得起床，也不许荆无命起，天冷，他一起来，被窝里的热乎气儿就被带走了。
荆无命能怎么办，他除了把人当亲姑奶奶伺候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此前甚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亲生孩子。
一生漂泊，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最后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孤独地死去……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明艳美人对他说：“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荆无命说不出那一瞬间的感觉，像他这个年纪，还能让人怀孕吗？
事实证明，他的身体还不错。
当大夫告诉他小仙有孕的那一刻，他简直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是懵的，木木地怔愣在原地，被小仙戳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小仙嘲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了，他也说不出话，手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肚子，想到里面孕育了一个小小的娃娃，在日后的某一天会叫他一声爹爹，他的心就忐忑得快要跳出腔子了！
（二）
小仙还没享受几天，就迎来了孕吐，而且吐得很严重，曾经所有爱吃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别说吃和闻，就算是提到名字都不行，哪怕是喝口水都会吐。
大美人眼泪汪汪地攀上荆无命的脖子，撅着嘴道：“好辛苦啊，荆叔叔，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荆无命拍着她的背，语调难得温柔：“怎么愈发像个孩子了，你小时候可不这样。”
小仙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也不知闻到了什么怪味儿，喉咙一堵，又是一阵呕吐，荆无命慌忙去倒水，杯子还没递出去，也不知怎的，胃里一阵翻涌，他居然也跟着吐了一汪。
小仙登时拉下了脸，孩子气的娇嗔溜了个无影无踪，两根玉指揪住荆无命的胳膊狠狠一拧，柳眉倒竖，狠狠道：“你嫌弃我？你居然嫌弃我？”
天地良心，荆无命都快冤死了，从来只有小仙嫌弃他的份儿，他什么时候嫌弃过小仙？正要解释，喉咙一颤，竟不争气地又吐了一场。没过两天，他开始出现头晕目眩食欲不振，包括恶心呕吐等一系列症状，比小仙还像个孕妇，这就很不对劲儿了，小仙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荆无命的肚子，眉眼带笑手贴上去摸一摸：“荆叔叔的肚子里该不会也怀了个宝宝吧？”
怀宝宝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荆无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去看一看大夫。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一搭脉就笑开了，说这种情况他已见得太多，大都是初为人父，神思过于紧张所致，末了，老大夫看着荆无命，满面疑惑道：“阁下初为人父？”
荆无命当时的表情被小仙活生生嘲笑了一路。
（三）
盛夏时节，峡谷里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小仙诞下了一名女婴。小宝宝随了母亲，生的雪白一团，极是可爱，小仙略想想，随口起了三个名字，分别是荆雪，荆白和荆团团，大美人哄着小美人笑嘻嘻地问：“荆叔叔觉得哪个名字好？”
荆无命也就比文盲多认识几个字，想破他的头也想不出比这三个名字更好的，细琢磨一番，沉吟道：“就荆雪团吧。”
小雪团两岁那年，荆无命病了，病得很重，最开始是年轻时的旧伤沉珂发作，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巧赶上一场风寒，到后面卧床数日都难以起身。
小仙轻声哄着摇篮里的女儿入睡，转头去看灶上煎的药，她不喜欢药的气味，蒲扇扇火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捂着鼻子。
“我若是死了……”荆无命才说了半句就被一连串的咳嗽呛住，小仙闷闷地接着道：“等你死了，我就去找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日子。”她转过头，笑盈盈道：“我都想好了，以我的美貌和财富，天下想娶我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荆叔叔放心，你看山南边那片风景怎么样？你死后我就把你葬在那里，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带着孩子和新欢来看你。”
荆无命沉默半晌，脑中想着那场景，胸口剧烈起伏，居然强撑着坐起来，冷冷道：“我且活着呢！死后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四）
雪团子从八岁起就在江湖上混了，最开始的几年跟着路小佳，混的还算不错，弄得小朋友信心出奇的膨胀，老想着自己单干，可等单干的时候就混得很惨了，明明谁也打不过，偏偏酷爱以武会友，常常被人揍得满地爬，也不哭，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服，抹抹脸，沉着声，一派正经道：“阁下好功夫！交个朋友如何？”
能说会道和讨人喜欢仿佛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赋，也不知是随了谁了。
她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个天赋成功交到一个大朋友。
“大朋友”看上去约莫有个三十二三，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刀，狼狈地倒在一条水沟边，他像是浑身脱力，又像是大病了一场，雪团子凑上去，正想着把人翻过来看看怎么回事，那人却突然坐起，黑刀一横，冷声道：“干什么！”
雪团子吓了一跳，一手按住腰侧的无鞘剑，拇指一拨，剑身出鞘两寸，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她的嘴的反应比身体还要快上一点，她道：“你好白啊！比我娘还白。”
这是真心话，她很少会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在日光下，白得几乎透明。
那个人不说话了，默默收了刀。
荆雪团见刀收走，眨着眼睛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个人不理她，明明瘸了腿，轻功却高得吓人，几下子就看不见影子了。
两个人再一次见面是在十天之后，长街拐角的一个小面摊上，荆雪团从天而降，寒光凛凛的剑直直地插在那人吃面的桌子上，小姑娘下巴一扬：“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傅红雪！对不对？”
傅红雪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平静地看着她。
荆雪团搓着手，叫了一声：“看剑！”
桌子上的剑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她的手里，剑光仅仅只是一闪，下一瞬已逼近傅红雪咽喉，接着被漆黑的刀鞘挡住，傅红雪手臂一展，小雪团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她脸色变了几变，扁着嘴道：“阁下好功夫。”
傅红雪站起来，凝视她：“路小佳是你什么人？你跟他的出手习惯一样。”
荆雪团深沉道：“他是我师兄，我们师门向来以武会友，讲究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傅红雪沉默着又将她从上看到下，小小的女娃娃，头发乱蓬蓬的，袖子高高挽起，衣服左破一块，右脏一摊，也就比小叫花干净那么一丢丢，偏长了个大美人的底子，脸白如细瓷，细叶弯眉，大眼睛，勾起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他本不想多事，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你父母呢？”
小姑娘立刻愁云满脸，眼中隐隐闪着光：“爹爹和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傅红雪明白了，这个小姑娘的父母大约是亡故了，否则怎么会放心让她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游荡呢？荆雪团趁他发怔，拉了拉他的一角，大眼睛忽闪忽闪，还挂着一丝晶莹，脸上又露出三分笑：“你还没答应我呢！”
“什么？”傅红雪退后一步。
荆雪团道：“我们交个朋友啊！”
傅红雪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干脆不理她，掉头就走，这次没用轻功，他是个跛子，一条腿迈出去，另一条腿跟着拖过去，走路的姿势很怪，也很可笑。荆雪才不管，往常她交朋友也不是没被拒绝过，耻笑过，却还没有一声不吭走了的！她鼓着气，迈开腿大步流星地追上去，嘴里也没闲着：
“我叫荆雪团，有十三……马上就十四岁了，你看，咱们俩的名字里都有个雪字，是不是很有缘分？”
傅红雪微微一顿：“你姓荆？”
荆雪团点头：“是呀！”她快走几步赶上，仰头道：“我之前见你倒在路边，是身体不舒服吗？”
“诶，你晚上有没有地方住啊？我记得前面有个门口挂黄灯笼的客栈，是……诶你慢点儿！”
小姑娘在缠人这件事上发挥了超乎寻常的决心，傅红雪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姑且答应了她做朋友请求，权当是哄孩子。
小雪团也是足够讨人喜欢，年纪虽然小，却从不需要照料，甚至她还能照顾别人，更稀奇的事，在这刀来剑往高手辈出的江湖，她小小年纪，竟也练得一手好剑法，算不上顶尖，但遇上二流高手也绝不会吃亏。
两个人相伴着同行了一段时日，傅红雪惨了半辈子，也一个人漂泊了半辈子，忽然觉得，身边有一个啰哩啰嗦爱说话的小丫头陪着，感觉还不错。
他甚至希望这段同行的路能久一点，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在落叶铺满长街的时候，视线之极处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远远地走过来，黄衫，独臂，无鞘剑挂在腰带中间，剑柄朝右。他没走一步，周遭气氛便凝固一分。
十多年前，傅红雪在边城见过这个人。
他浅叹一口气，对一边的雪团儿道：“你爹来接你了。”
不用他说，荆雪团已三步并作两步朝荆无命跑过去，两手张开，要抱抱。
刚跑到荆无命跟前，小脑袋就重重挨了个炒栗子。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荆无命冷冷抬头，接着道：“逾期不归，害的你母亲担心，就为了他？”
傅红雪沉默了半晌，看了看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的荆雪团，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
（五）
“我现在不叫荆雪团了，那什么鬼名字，我现在叫……我凭什么告诉你？哼！”
“我当年是真的想跟你交朋友来着！”
“我已经十六岁了！要不要领教一下我的剑法？
“爹娘才懒得管我呢，他们只顾着自己快活，早就把我忘到脑后去了，我也不想管他们！”
“我看你天天风吹日晒的，怎么还这么白啊？我都晒黑了。”
“那个明月心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别上当！为什么？因为她笑起来简直跟我娘一模一样啊！”
“年纪大怎么了？我爹爹就比妈妈大了二十岁，你也就比我大……二十一二……嘛！”
“傅！红！雪！我跟你拼了！”
“哼！我生气了，你没有机会了！诶——诶你真走啊，都不会哄我一下么？……没诚意！哼！”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