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施夷则

7、第七章

　　“师妹是个明白人。”老道兴奋之极，随即小声嘀咕道：“这次回去定要好生教训徒子徒孙一番，看谁再敢抱怨本尊授课像天书！……呃，师妹你可是真明白了？”
　　“明白，明白，师兄讲得极为透彻，三个凡是阿蘅已能倒背如流了。”大约老道在徒弟面前混得也不太如意，我随口称赞，只当鼓励鼓励了。
　　“其深意呢？”老道激昂的心已有些沉寂了。
　　莫非三个凡是还是修炼仙法不成？关于法则我素来懒惰，也不知这三个凡是真是修炼口诀还是幌子，只得先老实回道：“阿蘅资质愚昧，怕是不能体会其中高深意境。”
　　“唉，果真是琴弦易断知音难寻啊……”老道有些失落，倒也极快冷静下来，继续道：“方才贫道所说一切不外乎是为了阐述这样一个观点，就是不要以我等浑浊之目光臆测师傅高深之思想！”
　　“……”我的的确确是无法用言语表达老道的思维。
　　老道已是神情萧索：“用尔等之白话便是无论师傅说什么必是有深意的，如果我等不明白，那即是我等修为不精，无法领悟师傅之飘渺天道！”
　　都飘渺了，都天道了，还哪里来的明白？我只是一个粗鄙鬼魂，哪里跟着上东炎这弯弯曲曲的十八弯肚肠！
　　“就以适才师傅问的一句话为例‘东炎，其实……她是个女鬼？’这短短数个字就表明了师傅对你的关心，那浓浓的关爱之情隐藏在平淡之下，可见师傅是多么的深藏不露！”老道忽的脸色发白，灵识传音也越来越弱：“贫道的真元力有限，无法再在师傅强大的神识面前继续灵识传音了……总之，师妹切记切记，师傅是要用来高山仰止的……”
　　音断，聒噪止。
　　终于让东炎绕回了事件的本身，我的出身！
　　其实东炎只是想说，慕仲向来是个乱放炮的人，我被打中了，根本无需介怀，因为这炮弹时时有刻刻有，不值钱。想到此我心头微微舒爽，便抬起眼角扫视一番，前方慕仲的周身泛起淡淡银光，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神之领域，在此领域之中一切由他掌控，故东炎老道再也无法将灵识传入我脑海了。再看老道依旧是仙风道骨的一番飘然之态，哪里还能瞧出他本来的婆婆嘴面目。我暗暗叹气，其实这东炎老道也实属无奈，碰上慕仲这般不仅清冷而且经常无意识但又掐人死穴分外精准的师傅，怕是每时每刻都要为慕仲兜圆解释，处理烂尾的活已经干得分外熟练了。
　　可熟练并不能代表灭绝，事实证明烂尾这种东西生命力是极为顽强且不断向四周辐射的，特别是有了一个强大的能量供应核心后，比如，慕仲这样的核心。
　　“东炎，这女鬼的名字……是叫翠花吗？”
　　就算是去当他的洗脚丫鬟，也应该知道我叫桃花而不是翠花，亏得我还在阎君大殿上对他磕头奉茶当祖宗伺候着。啊……呸……他慕仲全家才叫桃花，本女鬼的英名叫杜蘅！杜蘅的杜！杜蘅的蘅！
　　叔可忍婶不可忍，作为一个温顺良鬼，我再温顺，也还是一个鬼，是鬼终究是摆脱不了戾气的。而慕仲终于逼出了我作为鬼仅剩的尊严，那游丝般的虚弱戾气。
　　“师傅，刚才阎君一直唤师妹阿蘅来着。”东炎不愧为长期合格的救火人员，极快地给了慕仲以提示。
　　“阿蘅……阿蘅……”慕仲竟轻柔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原本亮如星辰的黑眸渐渐漾出些迷茫，如雾的迷茫中却又生出妖魅，倾国倾城的妖魅。在这似情人般的轻唤中，我那游丝般的戾气竟然反噬，逼得我冷汗直冒湿透了三层衣衫，冰凉的丝缎紧紧贴在后背，如冰锥刺骨。
　　妖魅，妖魅，蓬莱仙境的掌管者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神慕仲竟然是一个暗修妖道的卧底！皇天后土在上，我杜蘅可以发誓，就在这短短的半日之内，我在慕仲这厮的眼瞳中看到了三次勾人摄魄的魅光，比千年狐妖还要勾魂。
　　“阿蘅……阿蘅……”
　　再如此叫唤下去，我敢肯定我的前世一定不是慕仲的情人，而是他的杀父仇人了！简单的两个字被他翻来覆去嚼了十几遍，不是清风明月也能让他诌出个文字狱来了。
　　故，我开了口：“禀师尊，弟子杜蘅之名乃是阎君所赐，当年阿蘅初次拜见阎君时正值杜蘅花开，阎君便赐名杜蘅。”其实那个时候狗尾巴草都没一根，只不过我在棋盘上斩杀阎君大龙的招术正好叫做渡横，以至于后来阎君一见我就喊渡横啊渡横再来下一盘，渐渐的冥府中所有的鬼纷纷仿效一见我就喊渡横啊渡横再来下一盘，再后来就喊成了渡劫啊渡劫再来杀一场，甚至于演变成了杀人啊杀人再来蹂躏一番等云云。鉴于种种称呼越来越暴力的趋向，严重腐化鬼众们的纯洁心灵，扰乱冥府□□治安工作，故阎君以渡横啊渡横再来下一盘这个名字过于冗长，不适合冥府入册办公为由，彻底统一了冥府各鬼对我的称呼，简化成了杜蘅。
　　“为什么不是……舜华？那个时候木槿花也开了吧？”慕仲脱口反问，惊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嚏——”老道一声巨寒咳嗽突兀响起，唾沫飞溅，随即我脑海里出现了老道的灵识传音：“师妹，对不起了，贫道实在是忍不住这股寒流。”
　　我亦颤抖回道：“师兄阿蘅也是挺不住啊！”
　　但幸运的是老道的喷嚏外加唾沫少许终究是拉回了慕仲的冷淡。慕仲临风而立，面无表情，仿若方才发生的一切全是虚无，连清亮的黑瞳也蒙上了一层薄冰，整个人犹如冰剑般寒冷。
　　对于冰块状的慕仲，我竟然是满意的。的确比之温柔款款且暗藏丝丝魅惑的慕仲，我反而更乐意承受这个阴晴不定寒气逼人时而发飙的慕仲。（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发现了，阿蘅^^你跟阎君一样，其实是个受虐狂……）
　　天谴！这世界上绝对有天谴这种玄乎到糨糊的东西！
　　我只是稍微表达了一下对慕仲冰块状的青睐，他就立即升级为杀人狂魔草菅鬼命的状态！一只莹白修长的手伸向了我的喉咙，缓慢地却毫无反击漏洞的逼近，我急忙退后两步，后背抵住了三生石，正是无路可逃，只得眼睁睁瞧着魔爪肆虐张狂，再进一寸便扣住我的咽喉，再那么轻轻一拧释放点三味真火，我就彻底爆裂为灵魂碎片，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春季。
　　慕仲微微眯眼，眸中寒光迸射，手指一绞——扯着我斗篷系带，冷冷道：“连个锁仙结也不会？”
　　我长长吁气，阎君诚不期我也，跟着慕仲修炼的确是飞升速度最快的了，至少这灵魂之力的提升绝对不在话下的。
　　“呃，师妹，这锁仙结是最基本的手法，即使是蓬山的门童也很熟练，所以师傅难免会惊讶了……其实在师傅深邃的思想中仍旧是非常关心师妹的，毕竟师妹如今还只是鬼身，纵然有清风斗篷护身，可进入蓬山后若一丝仙气逸进斗篷，师妹恐怕是要受伤的……这锁仙结正是隔绝仙气的微小阵法……”老道的灵识传音徐徐道来，丫的，他和慕仲绝对是唱双簧的鼻祖！
　　慕仲也上前两步，离我更近，微微低头，手指翻飞不停，似乎在帮我打锁仙结。四周开始弥漫起一种特殊的气味，淡淡的，缭绕的，甚至是薄凉的，却挥之不散。我吸吸鼻头，极快地皱了一下眉，才若无其事地给慕仲继续当活靶。这味道我极不喜欢，闻着就像是辣椒末掺进了眼里，不由自主地想掉泪。
　　清风斗篷的系带老是打在我的脖颈上，丝缎的滑爽却是带着顽意的，拂过肌肤是凉而轻微痒的。我忍不住撇过头，正好直视三生石。
　　三生石前，映照出前世今世后世的三生光景。
　　此刻的三生石竟浮出一幅雅致画面。山峦叠翠，云雾缭绕，渐渐地聚焦在了山峰顶端的一袭白衣上。隔着雾，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我暗暗吃惊，难道三生石除了凡人也可映照出上神的三世吗？抑或是上神也是经过三生三世的？心头兴奋不已，看得益发仔细来，只是依旧无法辨认出那白衣人的脸。
　　“咳咳……”有人想让我改行去做吊死鬼，我急忙捂着脖子乱抓。等到我喘过气来时，三生石上已是雪花点一片，但极快地又呈现出另外一幅画像。一个婴儿正在嗷嗷吃奶，然后她呛死了……
　　我愣住。这正是我最近一次投胎的死法，喝奶呛死的！实在不忍再看一遍这人间惨剧，缓缓转过脸，对上慕仲严肃似冰的眼：“阿蘅，记得修炼时也用上这吃奶的劲。”
　　现在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师尊样了，可我哪能反抗啊，只得咬牙切齿悲愤道：“谨记师傅教诲！”
　　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一身鸡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