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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颗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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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着青草气息的暖光,拂过寒冷的屋檐,披着青黑外衣的小燕子飞回了江南。
再次踏入熟悉的校园,邓芃恍若隔世。
明明还是红墙赤瓦,明明朋友们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她却总有种如梦的恍惚感,仿佛心上有个本该存在的小小角落被偷走。
沈茹兰有天忧心地摸着她的额头:“芃芃,你怎么怪怪的?”
邓芃愣了几秒,笑着拍开她的爪子。
是啊,什么都没有出错,可又仿佛哪里都不对。
雨淅淅沥沥的下,漫着井水一点点升高。
好不容易停雨的小长假,清晨阳光透过窗子罕见的撒入点点光辉。
邓芃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就被客厅庞大的快递吓了一跳。
转向一脸得意的邓女士:“妈,你搞什么?”
邓岑叉腰:“你不是手痒吗?给你买个桌子自己去练”
邓芃呆住的头大的扶额:“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好吗?”
“不重要”罪魁凶手洒脱的挥挥手“自己搬去后院玩吧。”
邓芃:……
两小时后,举着电钻,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的邓芃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怎么那么难装啊?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母亲故意整自己。
可能怨气太深,刚理好房间,拉开窗帘的楚嘉言一眼就看见隔壁满地狼藉,包括混乱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正皱着眉头,闷闷的敲着什么。
他有些好笑的打开窗子:“芃芃,你干什么呢?”
邓芃闻言抬起头,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唉?哥?”
又郁闷的低下头:“这个钉子不知道为什么下不去。”
楚嘉言眯眼:“你不觉得它很奇怪吗?”
望着那双迷茫的大眼,他无奈的拿起外套:“算了,我来看看。”
后面没锁,他推开门便走了进去,靠近些蹲下身。
扫过那些长短不一的钉子:“你用了长的?”
邓芃愣了下:“不对吗?”
楚嘉言:“…它可能会从那头出来。”
“咔”的一声,螺丝完美的卡进缝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
邓芃:“……算了,不重要。”
无视他一脸无语的表情,拉着他的衣角甩来甩去的撒娇:“嘉言哥哥,你帮我弄会呗!”
楚嘉言接过电钻:“换个称呼。”
听着怪变扭。
邓芃转了转眼睛,乖巧的笑了笑:“好的,嘉言叔叔。”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随意的扎起头发:“吃早饭了吗?”
楚嘉言摇头:“不用……”望着女孩已经哒哒哒的跑上楼梯的背影,又默默的低头,没有再开口拒绝。
光秃秃的葡萄架被包裹在暖阳里,橘黄色的猫儿趴在架下打着盹。
邓芃看了眼母亲留下说要出门的便条,简简单单的煎两片吐司抹上满满的花生酱便包在保鲜膜里走出去。
楚嘉言用井水洗了洗手后接过来,凝视着她慢悠悠的拉来一条长长的木板,悠哉悠哉地拿起锤头钉着。
他努力的移开视线,忍不住闷闷的笑起来:挺可爱的,不过真的好小一只。
邓芃正努力工作着,听到声音,疑惑的抬头看了眼,迷迷糊糊的歪了歪头。
意识到失态的楚嘉言轻咳了声,走到一边快速的吃完。
很快走回来,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脑袋,接过手里的工具。
自认没用的邓芃被丢到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桌子飞快的成型,满足的眯了眯眼:“哥,你现在好善良呀”轻轻地晃了晃椅子,“以前还那么高冷。”
漫不经心的反问:“有吗?”
看着女孩托着腮肯定的挑了下眉,他稍微愣了下。
以前的事,他其实不太记得了。
也可能是,故意不记得了。
毕竟童年记忆,说不上美好,父母总忙着满世界飞,唯一收到的爱就是新年其他孩子羡慕下厚厚的红包,以及寂寞的自由。
他开始也会问奶奶,后来却渐渐的麻木。
14岁那年,多少亲朋好友聚齐,父母也特地飞回,为他庆祝获得全国科技奖,可他只独自坐在角落里,摆弄着手中的零件。
交流是没有必要的,他们喜欢的,不过是附加在他身上的标签。
他需要成为的,是孤僻的天才。
无论时过怎样变迁,只用抓紧自己手里的标准。
她觉得自己高冷,其实也挺对的。
他曾带着尘世的皇冠,却暗淡无彩的被生活流放。
可那只是遇见她之前。
他永远清晰的记着,那个像小精灵般的女孩,随着17岁的冰雪突然席卷了他的世界。
她会向自己感叹奶奶终于翻新了老宅,会歪着头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会在黄昏挨家挨户的送来一大瓶新鲜的果酱,也会抱怨小伙伴好少……
哪怕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她总歪着脑袋甜甜的笑着。
挺吵的,却也挺奇妙的。
某个飘雪的黄昏,她像小兔般从后院探出脑袋,睁大乌溜溜的双眼笑着问明天是不是他生日,又请求他早点起来。
望着那个神神秘秘的表情,他难得的答应了这种没有意义的惊喜。
尽管毫无理由,第二天推开窗子的那刻,望着厚厚的积雪上精心画着曲折绵延的半是荆棘,半是阳光的漫漫长路,竟愣了下神。
她想说的,太明显了。
太多人教他优秀,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快乐。
他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
半响,女孩才蹦蹦跳跳的跑出来,笑着大声祝他生日快乐。
他说了声谢谢,垂眼站了许久,才挣扎着开口:“以后不用干这样的事了,我……”
还是没忍心说下去。
哪怕他知道雪迟早会化,时间会将往日的感动冲刷的斑斑驳驳。
明明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该期待,就不会受伤了。
可“不喜欢”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却恍若未闻,望着即将冲出黎明的地平线,软乎乎的小手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掌合拢:“快,快许愿呀!嘉言哥哥。”
寒风中冻得有些红的小脸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两个小酒窝,星辰般纯净的双眼灵动的眨着:“上帝把雪收回去的时间到啦!全世界很快都会收到你的愿望啦!”
伴着暖暖的笑容,那双眸子中似乎只剩下他的倒影。
屋檐上的雪在阳光的拥抱下,渐渐放下了心结,一滴滴顺着瓦片缓缓滴入大地。
他目送着那幅画一点点融化,内心深处似乎有根弦隐约颤动。
他似乎意识到昔日那个的自己正在慢慢被埋葬。
要多可悲,才会无知地挡住阳光,坚定地立在阴云下。
所有的回忆不过一霎那飘过脑海,他仍若无其事地敲下最后一颗钉子:“好了。”
邓芃立刻笑着弹起来:“厉害!”
他弯了弯眼,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怎么突然买个桌子?”
正兴致勃勃地拉着抽屉的邓芃瞬间焉了下来:“我妈觉得我感兴趣。”
气呼呼的抬起桌子:“该练的不练。”
楚嘉言伸手托住桌身:“那去练呀。怎么,怕影响学习?”
邓芃闷闷的点了下头。
楚嘉言把桌子翻过来:“其实周末也行,执念反而分散精力。”
桌子“乒”的一声落地。
“真出问题再停,总有办法向前的”他顿了下,“至少,我是这么过来的。”
邓芃垂下眉眼,深深的呼了口气。
几秒后,她低头笑了下,未作多言。
可楚嘉言明白,那双眸子会一点点亮起来。
她有能力温暖他人,总有会办法点亮自己。
女孩蹲下来,正仔细的检查着桌子,突然顿了一下。
“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洞?”
……好像是刚才那个钉子,真的从这头出来了。
正调试着抽屉的楚嘉言闻言起身,毫不道德的观察了下,默默鼓掌。
邓芃:“啊!!!怎么办?”
转头迁怒:“楚嘉言!”带着奶音的怒吼可可爱爱的,毫无威慑力。
如果有人此刻从门口经过,定会啼笑皆非。
眉目冷淡的俊秀少年唇边温柔的攒着笑,微微低下头,任由笑起来像乖顺猫儿般的女孩吃力的踮起脚尖闹着,气鼓鼓的小表情显得格外生动。
画面难得养眼,又灵动的让人舍不得打破。
美好得时间都想停下脚步。
邓芃有时候觉得楚嘉言也挺好用的,虽然很狗,但每次他带的刺激足够支撑自己向前奔跑,很长一段路。
她开始利用周末的碎片时间复习,练习,学习基础,偶尔给手机玩的比自己还溜的沈师傅报告进程。
当夏日踏着江南六月的白露枇杷被着雨水缓缓而来时,一向严厉的沈师傅在画室中盯着她画完最后一笔,锡纸般皱巴巴的老脸,也难得的舒展,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还行。”
又凉嗖嗖的飘来一句:“算你没退步。”
邓芃擦了下微微冒汗的后颈,缩着脖子心虚的笑了两声。
毕竟,早习惯了这样的挫折式教育。
一天天就这样平淡又艰难的过去,她偶尔跟在沈师傅身后混进大学旁听时,趁着记笔记的空闲中,总隐约冒出一堆神奇的脑洞。
又常常忍不住深夜爬起来,偷偷摸摸的躲进书房,熬夜设计自己的作品。
像孩子般挨个取好名,傻傻的幻想着。
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只是瞬间的满足。
除了那幅命名为《逐梦精灵》的设计图。
画面中,幽蓝的花环斜带在女孩倾洒下来的乌黑长发上,她轻盈地飞着,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星子,纤细的身子上披着镶着银丝的淡蓝纱裙,如无边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脚踝处却被长满尖刺的荆棘密密的缠绕住,似乎下一秒,便会吞噬童话般梦幻的美好。
她太喜欢它了,即使那种痛苦的撕裂深深的压制着。
那种真切的灵魂,是似乎会冲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