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乃字》御茶之水

2、负心

　　今天我又把头发剪成我们初见时的样子。
　　本来只是要求绞短，一站起身照镜子，才发现我又变回了七年前的样子。
　　一时恍惚了。恍惚间好像是在那夜的梦里。
　　暗夜如墨，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艰难行进。曲折迂回的山道似乎永无尽头。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了山脚下，一转眼便是灯火夜市，人群悠闲，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来来去去。唯有一个身影，倚在摩托车旁，背对着我。
　　那么熟悉的身影，一心知道就是你，我却不敢开口呼唤。只是沉默注视。你不动，我不动。短短一段时间，仿佛经过了几千几万年。本以为时空凝固了，但你转身，伸出手，对我笑，说：“我送你回家吧。”
　　还在犹豫要不要牵你伸出的手，但再一转眼，已经是在摩托车上了。你带着我在车流中川行，车灯流丽，街灯昏黄。我靠在你的背上。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模模糊糊的想着，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和你一直走下去吧。
　　可是还是到家了。和以前一样的是，还是你送我回的家。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你好好的和我道别了。摘下头盔，你笑意盈盈的对我说：“再见了呀。”我很悲伤，我还不想和你就此分别啊。于是我伸出手，想要拥抱你。
　　然后就醒了。伸向半空的手是一个挽留的姿态。
　　一切都是虚空。
　　为什么呢，七年过去了，爱情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我居然还是在想着你。
　　你对我的印象大概总是在正午，因为我们是在九月正式开学上课的第一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认识的。完全是不打不相识。虽然都拔出了刀子，你无聊划我的书包，我用小刀把你的刀隔开。但是并没有真的打起来，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从此认识了，之后的三年里，无论是什么时候看到我，你总是好开心好骄傲的神色，和我一起走，向你的伙伴吹捧我。你把我看作是你正午的太阳了么。
　　可我对你的印象总是在黄昏。暖暖的橘红色，是你球衣的颜色。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你，军训的时候就看着你了。那时你把头发染成夕阳的颜色，光脚穿着足球鞋，橘红色的球衣在衰败腐烂的背景上跳动，叫人看了心会隐隐的疼。很久以后才明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你把我看作太阳取暖，可是我其实却自私冷漠。就算礼貌微笑，眼底也不动声色。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当我是朋友，我却把你看作漫长人生路上一段一闪而过的风景，有一点利用价值，所以才允许你偶尔出现在我身边，对我来说，你不过是无数黄昏中的一个。
　　运动会的中午，你曾想去我家玩，我乱找借口拒绝了。明明是拙劣的谎言，你却不拆穿我。你只是笑着。可我知道在心底你哭了。我伤了你的心吧，而且还伤得很深。不然你又怎么会和你的伙伴在食堂喝酒闹事，打架撒疯？我不知道那时你哭了没有。周一我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受到学校的通告批评，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大概心底还是有些内疚的吧，想对你说点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可以对你说什么，所以到最后还是没说。就像每次你带人打了群架一样，我照旧是一脸漠不关心的神色。
　　我们不常见面，可后来每次遇见你，你总是对着我笑，照旧好开心好骄傲的神色，和我一起走，向你的伙伴吹捧我。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时片刻。放下防备待在我身边，温暖么？用你的真心换我的假意，值得么？
　　再后来学校上晚自习了，回家路上没有路灯，你就送我。有时你没法送，就叫你的伙伴送我。学校附近再乱，三年来我没被人教训过抢劫过，因为身后不远处不是有你的胡扯就是有你伙伴的沉默，我被保护得好好的，但其实我并不弱，只是怯懦。面对你我却是骄傲的，总可以很轻易的看到你的脆弱，有意无意的还会打破。可你总是原谅我，一如既往的在背后打点着，不让我知道的悄悄照顾我。
　　我对你其实不好，我一直让你难过。那种模模糊糊的感情，你不说，我也不点破。谁会在这个世界上轻易大声宣告，初恋是禁忌的同性呢？所以直到最后平淡分手，我也绝对不说。连“再见”也不说。以高傲的姿态转身离去，就此两两背离。
　　果真没有再见了。
　　而今我做梦居然还会想起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是这样的梦，我也并没有哭泣。
　　已经没法挽回的事，哭也没有用。你不在我身边，我哭了也没人安慰我。
　　其实我该哭的，我欠你的。你为我流了那么多的泪。虽然每次见到我就笑，但是你的泪都倒流回心里。我想，那里一定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或者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泊。干净，明澈，但味道是咸的，是苦涩的。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可是我真的没哭。我哭不出来。
　　我没哭，直到我闲着没事去看电影。
　　张国荣的。《阿飞正传》。
　　他演的阿飞和你不一样呢。他把生活艺术升华，有如雾里看花。但你这个小阿飞是真实的，曾经活生生的在我身边。你们两个差太多了，他的演技里并没有你的影子。
　　本来就不是为了寻找你的过往才看这片子的。不过一个黄昏，打发时间。于是继续看。
　　“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看我的机会。”
　　旭仔说出这句话。走的那么绝裂的背影。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他就已经选择离开，从来都是无根的漂泊，是我自以为他会停留，为她。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你就已经决定分开，从来都是无根的漂泊，是我自以为你会守候，为我。
　　我仰起头。
　　我没有哭，眼底是干的。
　　但我还是仰起头。
　　我的泪都倒流回心里。我想，七年的分量，那里一定会形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或者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泊。干净，明澈，但味道是咸的，是苦涩的。
　　系我千行泪，负你一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