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乃字》御茶之水

1、暮合

　　如果不是那无意间的一回首，恐怕又错过了一个美丽的黄昏。
　　那种暖暖的橘红色给人以错觉，仿佛那个被霓虹灯污染了的星夜永远也不会来。在城市的天空下，已经很少有人会抬起头，看一道恒久而黯淡的伤。盈虚变幻，冥冥中自有定数。路灯的光再美丽，却是与潺潺流水暗香浮动的月黄昏无法比拟的。正如今天的黄昏，再不是那一个黄昏了。
　　四年前她13岁，认识旭就是在那个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喜欢一些轻松的故事和甜蜜的糖果，捧着书坐在栏杆上看夕阳，为第二天的英文小考伤着脑筋，偶尔明媚不时忧伤。生活日复一日的单纯，刻意将阴森的地点遗忘。那时旭把头发染成夕阳的颜色，身为女孩却倔强的穿着足球鞋，橘红色的球衣在衰败腐烂的背景上跳动，叫人看了心会隐隐的疼。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没有人能理解她怎麽能与旭成为朋友。一切出于偶然，并且顺理成章了三年。她的身边并不缺少朋友，用来交心的用来猜度的用来陪伴的，但她却永远无法为旭下一个定义。因为旭本身就是浅淡的浓重，是她的调色盘所描画不出的。
　　像旭那样的女孩子或许在他人看来是无药可救的坏。成绩差，顶撞师长，抽烟打架，被处分停课是家常便饭。而她则是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外表上的事物总是蒙蔽人的双眼，也许只有孩子才能直达内心深处，看得通彻。她和旭其实本质相同，并且始终如一，天性对自由的追逐往往令他们筋疲力尽却依旧执著。即使不知道远方在哪里，命运是什麽。
　　旭从来不上晚自习，也不会穿着绿色的校服安静的坐在教室里。她橘红色的身影总是随着日暮溶入夜色，身边的人是在这个城市边缘生存的居民，光明常常刺痛他们的眼睛。她坐在窗边看着旭的背影越来越远，却从来不曾呼唤旭，只是沉默，如暮色四合般的沉默着。
　　九点钟晚自习结束。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是没有路灯的，每天一步一步踏月而行。没有同路的伙伴。可是在一楼的柱子后面，旭一定在等着她。两人几乎不说话。旭送她回家，然后离开。她总静静的走在旭的右侧，听旭漫无边际的胡扯，但更多的是沉默。有时她会停下来，怔怔的看着那个橘红的身影渐行渐远。旭总会在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回过头远远的看她。她无端的感到抱歉，口中喃喃着，“今晚月光浓淡正好……”小步疾行到旭的左边，再被旭轻轻绕回来。其实两家是反向的，可她从来没对旭说过谢谢。有时旭不能来，就会有其他人送她，他们是平时围聚在旭身边的人，会小心的跟在她后面，也从来不和她说再见。
　　那时她为了升学考试放弃了很多，包括语言。而旭已经是那些人中小有名气的大姐。这种不可思议的友谊是很有可能发生事端的，可是谁也没有说过要离开谁。这种依赖莫名其妙。可在她看来，与其说是旭执意要保护她，倒不如说旭在向她寻求保护，旭时常夸赞她，但从不提自己的校外生活，也不会过问她的事情。旭只是站在夜暮里遥遥的看她，把她站的地方看成一点不会刺眼的光明，正如她远远的看着旭身后沉沉的暮色。
　　然而分离总是要来的。那天下着小雨，是春雨，绿衣的学生遥看成草色一片，开着缤纷的伞花。她很享受春天，特别是考试这种灼热的日子。她决定漫步在雨中，让自己清醒一下。
　　她的头上开出一朵花，红色的，娇艳的，妖娆的。她的绿伞还好端端的在书包里呆着。看见左侧旭的脸她小小的吃了一惊。旭一向只送她回家，而不一起上学的。惊讶之后是平静。旭不会考高中，她知道；旭不会留下来，她也明白；旭不会留联络方式给她，亦不会再主动与她联络。忘了谁跟谁说了再见。没有回应。
　　理所应当的，她朝着她的曙光，旭看着旭的月色，命运不是庞贝的古城，不会留下见证。但是，在黄昏与夜暮会合的时候，为什麽会微微把头仰起，又有什麽倒流了下去——在如此的暮合时分，苍穹中映出淡然的月，心里印下不可磨灭的伤，只是再也没有人守望，守望一去不回的青春。
　　除了暮色，再也没有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