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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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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17
梁云光恭维了两句,忽然意识到刘奶奶问的话似乎并不是随口一问。
“您家打算改种果树了?”
金河县下面,包括大粮仓村在内的这一片乡村,都是以种植玉米、大豆为主,极少部分人家种水稻,可也不是只种水稻不种另外两样了;但总的来说,这边的作物以粮食为主,经济作物比较少——大豆种植广泛,但大豆也算是此处仅有的、算是成了规模的经济作物了。
余下那些零零星星种的东西,基本都是农家自己种来消耗的,并不是拿去卖的。
“这不还只是想想呢。”刘奶奶没有否认,她笑呵呵地道:“我一个老太太能干什么,还不是得指望年轻人出力?就想先到处听听风,看看有没有门,要是有门,以后我家闺女姑爷就不用出远门了。”
梁云光此时还只当是刘奶奶时髦,听了电视农业频道的一些助农宣传,空巢老人盼女心切所以有了些放在年轻人身上都可以说是很有魄力的想法。
等晚上她吃完饭,坐在屋里刷会儿手机,觉得闷,干脆入乡随俗搬了个小马扎出门听人唠嗑,才知道了这后面的“大新闻”。
大粮仓村中老年人的晚间“集合”行动并没有因为高科技的普及而取消,相反,在一些科技的辅助刺激下,他们的业余时间也多了更多的需要集合的理由。
连带一部分没有离开的年轻人也保留了这个晚间聚在一起的生活习惯。
——就连刷手机,似乎也在大家聚在一起之后变得更加有意思了呢。
当然,出来到小广场里纳凉的人还是以唠嗑、跳舞、打牌、下棋的居多,自己一个人自闭着刷手机的几乎找不到。
......梁云光真的挺佩服那几个顶着外放神曲和摔牌的声音下棋的大爷。
张盼盼已经休班回来了,跟郑竹石绕着村子散步,梁云光没去打扰,但其他出来聊天的人,尤其是老两辈的长辈们,就没有她那么多的想法,想到了、看到了,拦着张盼盼就开始问。
梁云光由是听说了县农林局当前已经初步对外公开的计划与动作。
——其实原本金河县有个农业局,有个林业局,但县里效益不好,也缺人手,几年前,县内部体制改革,两家合并了,成了金河县农林局。
——说白了都是钱的事儿。
县里要是经济好,税收够,那合并不合并又有什么关系。
甚至,咳,说点儿大家都懂的事,农业局林业局,分开弄,多个机关可多出不少岗位呢。
也是能提高就业的一条小道啊。
但县里没钱,那这条小道就走不通了。
——其实也没人了。
——大概也就是在农林局合并的前三四年,G市周边县城年轻人口流失严重,县镇乡的初中小学大规模倒闭。
——很多事情都不是孤立发生的。
你以为有的事情只是影响到了你自己,但实际上,制造出这起事件的那个源头,制造的打击是成链、成片的,你看到的、经历的这一小块,不过是其中一环。
县农林局成立后效益也一直不好,张盼盼这样有正式编制的基层员工,常常会遇见每年头几个月薪水停发,等五六月左右再一次性发足的情况;而网上大传特传、引人眼红也惹人非议的公务员年终奖绩效之类的东西,这些基层公务员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经济形势不好,县-政-府、县农林局一直在努力自救。
金河县这边早在六十年代以前及八、九十年代期间种过果树,现在那些种果树的山田都是半荒废的状态;近十年来,尤其是农林局合并之后,每次县里开会有意开源创收,都会有人提起当年种树的老黄历。
这两年也不例外。
例外的就是,这次县里真的咬牙打算办这件事了。
郑竹石被郑家的亲戚叫走了,张盼盼应付了一圈,看见梁云光坐在这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又好像对她说的事情很感兴趣,便走到梁云光跟前:“梁老师,你回来啦?我听说还得一周才回来。”
“是,是有批卷任务叫我过去了,批完卷就放人了,不是非要腾时间腾到最后一天去。”哪里是放人了,根本就是在撵人了。
堂堂九字号大学,被批卷老师的食宿费用给逼得光速撵人回家,也是一场令人心酸的大无语事件。
“你们这是要创造当地就业环境了吗?”梁云光问道。
“哪算得上是创造就业环境。”张盼盼连连摇头:“不过,真能做成的话,或许能留住从咱们家这边跑出去的‘流动人口’。”
只能说是让户籍上的那些“农业人口”回归,遏制一下近些年愈演愈烈的人口流失。
“不过让疫情一耽搁,今年眼见是看不出什么成色的了。”
梁云光本来以为这是明年的事情,只不过县里有意让大家提前知道,所以并不拦着办事员们对外说,但听张盼盼这意思,显然不是。
“还是钱的事。”张盼盼听见她问,叹了口气:“这笔钱本来今年二月就该下来,风声也该在二月初一下子铺开,‘遍地开花’。”
“这样仓促,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来得及考虑?”
“哪儿啊,”张盼盼在梁云光旁边蹲下,唉声叹气,头上扎着的马尾似乎都萎蔫下来了:“去年七月开始我们就开始各种旁敲侧击、故弄玄虚,和谁说话都神神秘秘地——都是大领导让的。
“引得各乡村一片人心痒痒,自以为知道了绝密的一手消息。结果,今年,唉......总之是白演了,所有布置铺垫都浪费了,在很多人眼里农林局、县-政-府一年比一年不靠谱,下头的员儿带着头传假消息。”
张盼盼说得有些乱,但梁云光很快就明白了她真正抱怨的那个点。
“这也算是浪费公信力了。”
“差不多。小地方都是人情社会,我们这些人传一回假消息,面子就没了,在那些找我们打听的人眼里也不够可靠了,而且还浪费了大家的期待情绪......这工作就算能顺利推展开,那肯定也不如今年二月来个‘平地一声雷’效果好。
“——其实最关键的是,最近十来年,每年我们上边开会都会说种果树创收的事情,年年都有这个提案还年年都不实施,那不就和年年都没提这事一样吗。”
张盼盼说完,又补着踩了自己家一脚:“还不如年年都没说呢,唉,年年说年年跳票,这样下来,现在真的把这事儿落实了,大家全都是那种质疑的眼光。”
梁云光明白。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
“真人版狼来了。”张盼盼自嘲地拿食指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
梁云光想笑,但又觉得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她想安慰安慰这位女基层干部,但是想到对方的处境和之前付出的努力,一时间又有些词穷。
最后她想到了关键:
“这回不是钱已经批下来了吗?”
“批下来是批下来,但这回县里不是希望有大老板来承包,咱们县里这回就是想留住自己家的年轻人,所以那些款项很多都是以物料形式发放的,之后根据实地考察监督,确定你真的干活了以后分阶段发放补助金,但这些每一项都需要人自己去签文件申请。”
流程不算太麻烦,但很多人都不喜欢干“手续这么多”的事儿。
而当这件事变成了一种尝试之后,“未知”与“或许有点麻烦”相叠加,积极性一下子就腰斩了。
“我看大家也挺关注这件事的。”
张盼盼摇头:“梁老师你不太了解他们......这里面有几个我知道他们是真感兴趣,但他们家里不一定支持;剩下的有很多就是好信儿,乡下大新闻少,身边碰见个一两件大家总要打听个仔仔细细,但实际上呢,这种做法只是基于一种唠嗑儿的兴致,并没有实际意义——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发展出实际意义来。”
梁云光明白张盼盼说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