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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立碑 ...

  •   “除却琥珀,无人知晓。”她复想了想,还有俞悝也知晓,不过依君子之风,他不会说。

      “那,淮王不知?”

      “我不曾告诉他,”虞秐升道,“我也,不想告诉他。”

      “为何?”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虞秐升答得迅速,“我不想书肆和书院,与这淮王府有任何联系,我要它们只与我一人有关。”

      “还好,你不曾告知他。”秦稚这才松了口气,“淮王许你府中私授婢女功课,已然是难得了。”

      “先帝胞妹城阳长公主昔日喜好酿酒,嫁人后竟私自去开了酒肆,还当垆卖酒,驸马颇觉受辱,一状告至御前,群臣也纷纷替驸马鸣不平,先帝无法,以城阳长公主不守女训之由,判二人合离,将长公主送至城郊元盈观修道祈福。”

      “此事昔年闹得沸沸扬扬,与你今日所作,颇为相似,若有一日事发,你会遇到的,怕是比城阳长公主还要难上许多。”秦稚道。

      她神情真挚。

      虞秐升看着眼前芙蓉花面,心里却升起言不清的情绪,带着点愤懑,外头又包裹着无可奈何,如累石堆于心里,如何也推不开。

      “六娘,是不想我做?”

      “我知晓你心中会不畅快,但你且听我一言,此事作罢,我怕你,会因而惹祸上身。”秦稚道。

      累石覆心,非一时半刻可去。

      虞秐升轻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眼庭院上一隅清白的天。

      “二娘,我不知自己能留在此世多久,虽是为一人而来,且开书肆本也只为自己寻一退路,可时间久了,再冷情之人,难免也会生出对这个世间的眷恋。我遇这般多优秀的女儿,却皆因命运所累,充为奴隶,此生难望仰头明日。”虞秐升似是自嘲笑了一声,“因而,我便也生出妄想,总觉得,既在此世活一遭,总不能这般混沌下去。”

      “于此世,我知晓自己异想天开,”她抬头对上秦稚,“六娘,我终是要离于此世的,但即使是以卵击石,也想替诸多女子与这不平世间搏一搏。

      “六娘,”秦稚抬手覆上她的手,“可你……为何我总觉得你言语间,总有一种大雪降落之感,你不过才盼来这不到一年的好日子,切莫生出随时离世的心来。”

      虞秐升微笑道:“人如朝露,生死无常,不过是寻常事,你切莫多心。”

      “好,无论何时,你都不可生出离世之念,你所言,我答应你。”

      “你是说,你愿意做我书院的老师?”虞秐升欣喜道。

      “自然。”秦稚笑道,“这腹中的孩子,我既不想留了,那便是东宫,我也不想再留了。”

      “如此算来,我俩都算同道中人。”

      “六娘,你……你真这般想?”

      “我不是傻子,那日在东宫门口,我等他许久,便是想着他许还会来留我,那我自会改了主意,可是他却在无人冷巷里才敢拦我。”秦稚摇头,“他怕此事被圣人知晓,被薛家知晓,邺京满城都会以为他对此赐婚有所异议,如此,失薛家心,亦失东宫颜面。”

      “这般既作情深,又能将流言降到最低,说来说去,不过是在意他自己罢了。”

      “二娘,我愿与你同行此路,都做做与这世间一搏的同袍之人。”秦稚握她的手愈重了些。

      “今日我已着梓桑煮了药,将我这腹中胎儿,落了吧。”

      她的声音如惊雷落,平地撞起许多刺眼的火光,一时让虞秐升心中累石也被击打得多了声响。

      她忽而察觉身上一凉,像是起了风。

      余光看去,落雪了。

      “娘子,娘子。”远处阿九小跑着朝着廊下急急奔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梓桑和琥珀。

      至二人身前,阿九叉手行礼,抬头看了眼秦稚,顿了几秒,才道:“娘子,太子妃,宫中传来消息,圣人……圣人病重。”

      “什么?”虞秐升一愣,回头看秦稚,“病重是,有多严重?”

      “听闻,”阿九叉手道,“听闻如今这气,是只进不出了。”

      “此消息还有多少人知晓?”虞秐升问。

      “宫里尽力瞒着,只听闻,赵国公今晨便进了宫,至今未归,想来东宫已然知晓了消息。”阿九对着秦稚叉手道,“宫中只言,圣人身体有恙,因而今日的早朝也已免了。”

      “我进宫一趟。”秦稚眉眼忽而冷了几分,“梓桑,你去准备马车。”

      “二娘?”虞秐升向前几步拉住她,“此时你进宫做什么?”

      “之前我进宫抄写经书时,遥观圣人虽中气有足,但面下却浮青色,且常多言语几句便上不来气,本想着宫中奉御数多,应当只是一时之因,很快便可调理好。”秦稚道,“我想进宫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我与你同去。”虞秐升道,“琥珀,厚氅拿来,对,梓桑,去东宫赶一辆马车来,换东宫的去。”

      她快步与秦稚并行,朝前院行去。

      “二娘,你且快通知淮王,若是真……突骑施遇刺,桑川河战役才休,淮王领安西都护府数年,现最需他重布安西兵力。”秦稚急急道。

      虞秐升额首:“我知道。”

      她回头瞥眼跟在身后的阿九,阿九神色一冷,对着虞秐升微微额首:“娘子放心。”

      ……

      雪色愈大,手里的暖炉也一点点失了温度,房道忠骑着老驴,今日大雪,街巷人少了许多,他的蹼头歪了些,露出几缕花白的发丝。

      前头他家大郎替他牵着驴,着了件半旧的胡袍,身形也显的有些褴褛。

      “阿耶,阿娘在家煮了水盆羊肉,等咱们回了家洗个澡,去去晦气,这日子之后便都是好的了……”

      大郎的声音有些远去,房道忠抬手,苍老的皮肤上,触到了冰冷。

      他仰头看了看。

      下雪了。

      “让,让。”他骑着的毛驴忽然被拽着往路边避,再抬眼看去,见一辆马车狂奔而去,细沙泥地起了尘,很快又被雪覆了下去。

      “哪家的马车敢在朱雀大街这般驾车。”有旁侧的行人怒道。

      “你可小声些,瞧着那规制,肯定是哪里的皇亲贵戚,你没瞧见那些龙武军都开道了么?”

      房道忠眯了眼睛,此去,是宫门的方向,想来定然是哪个贵戚又要进那明宫去。

      “阿耶,你没事吧?”大郎回头道。

      房道忠摇了摇头。

      “这邺京城的达官贵人还是一个德行,全天下的人都要给他们让路一般。”大郎自顾自碎碎念着。

      若是以往,房道忠定要斥责几句,让他少发牢骚,今日却也没了那个心思。

      “阿耶,你这半月在里头,阿娘每日都去景寺的告解室待上两个时辰,还好您安然回来了,不然阿娘怕是要日日跪在无元真主阿罗前长跪不起了。”

      “阿耶,阿耶你为何不说话?”大郎见骑于驴上的人不语,回头问,“阿耶,你怎么了?”

      “大郎,咱们,先不回家。”房道忠低头对他的儿子道。

      “阿耶想去何处?”

      “城郊,乱葬岗。”

      入了夜的乱葬岗,能闻腥臭腐尸味,只有一棵枯树旁垂着一盏孤灯,漫天黑幕里只有这一点光微弱拢着。

      “他已死,连尸身你们也不放过吗?”房道忠不忍看向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死尸,他因悲愤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整张脸都在诡异得抽搐着,看向站在前方黑压压的几人。

      “这般国贼,自有万般法子传递消息,以死为间的间者,我等也是瞧过不少的。”来人的声音冰冷,这乱葬岗上已蒙了一层雪。

      “好……好。”房道忠胸腔怒气上涌,一侧的大郎扶住房道忠,他才勉强支撑身子,“你们,也已然翻了一遍了,这尸体被糟蹋成这样,是否……能允我将其安葬了。”

      “你这老吏倒是重情之人,此人这般诓骗诬陷于你,唯有你还存这慈悲心。”对面啐了一口,“还是早日离了政事堂,那些道观佛堂才适合你。”

      房道忠不答话,这些人也无趣,便都散了去。

      他缓缓蹲下身。

      那张年轻的,曾经鲜活的脸上,已然看不清原来的神采了,只是那眼睛还瞪得老大,如这些日夜里在他噩梦中一般,永远都挥散不去。

      他脸上落了冰冷的雪籽,缓缓抬手,却避开头,将那眼睛合上了。

      枯枝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待乱葬岗复静下来,那枯树旁多了一个坟包,前头立着一块树皮做的墓碑,那碑上能隐约看到,吾友 李绍墓,五字。

      字字清晰,笔锋精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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