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萧魂》宫野Chiyuki

94、凤凰于飞

　　凌儿最怕的就是繁文缛节，偏偏又被生拉硬拽地推上凤王的宝座，在登基大典之后又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在随后举行的宴会上，她依然八面玲珑地应对自如，却又在不经意中流露出些许的忧伤。大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并未发现什么异状，只有子文默默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王宫的晚宴结束时，夜幕已经很浓了。又恰赶上月中，一轮明月照彻千里，在丹碧之城观月，景象与人间自然有些不同。回寝宫的路上，子文试图说些什么让她开心一下，她却似乎更加郁郁寡欢了。
　　这是她第一次以王的身份住进美轮美奂的凤王寝宫。
　　从那些富丽堂皇又不失典雅威仪的装饰布置，不难看出族人们对她这个新王的尊敬和爱戴。这座寝宫，她幼时也住过，并未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觉得母后的寝宫应该再大、再大一些，才好让她尽情地闹腾。可现在，她却宁愿它再小一些、再小一些。
　　“恭迎陛下，恭迎霨王殿下！”见他们来，宫女们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平身吧。”她微笑着颔首，和子文一起进了卧房。
　　宫女伺候他们脱下了厚重繁琐的礼服，又伺候他们梳洗完毕，便恭敬地退下了。
　　没有旁人在场，她的情绪才开始一点一点地表露出来，呆愣地坐在床边不说话。子文走到她面前，微躬身子，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笑道：“陛下辛苦了一日，看样子，今晚是没办法临幸本王了，哦？”
　　“噗……”她没能忍住笑，可笑着笑着，却变成了哭。
　　“哎呀哎呀！”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哄着，“好了嘛！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有啥值得哭的？”
　　凌儿一边哭，一边给了他当胸一拳。
　　“好好好，哭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她躺下来，顺便给她递了块手帕，“别把我衣服弄脏啊，不然还得去换。”
　　他嘴上说得没心没肺，两只手却一直在安抚她，一只摸着她的头，一只拍着她的背。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了，却也奇迹般地让她这一整天的不安渐渐消散，情绪也渐渐地缓了过来。
　　十多年，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了过来，顺顺当当，几乎没有起过什么波澜。没有经历过五哥和璇璇那样的生离死别，但她一直都相信，他的情意和忠诚绝对不比五哥逊色。
　　他终日嘻嘻哈哈又爱耍宝，和他在一起，她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他总是细心地关注着她一点一滴的情绪变化，想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来哄她开心；他时不时会故意惹出点乱子让她忍不住地跟他吵架，然后又重归于好；他时常装疯卖傻，假装是个一事无成的公子爷，满足她那点儿喜欢被大家夸奖的虚荣心……他疼着她，宠着她，护着她，容忍着她的一切胡作非为，却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
　　今天，她以女王之姿端坐在朝堂之上，忽然看见他远远地立在阶下，漾着一脸温柔的笑意默默地鼓励和支持着她——那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害怕极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因为自私贪玩而爬上了梯子顶端的孩子，回首时蓦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地面太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什么踏实感、安全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坐在宝座上，她一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不安，直到众人退去，才起身跑下台阶，一头扎在他怀里。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于是微笑着在她耳边软语安抚，也是像现在这样抚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
　　“唉……”耳边传来一声长叹，“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难过一整天呢？”
　　她抬头，便望进一双深邃的晶亮眸子里。
　　“三少爷……”她讷讷地开口，一肚子的话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凌儿宝贝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呢！”他轻轻拨开她颊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笑道。
　　“凌儿”这个名字，和“多愁善感”这个词搁在一起，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于是凌儿哭着哭着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样才乖，”他满意地拍拍她的头，“三少爷陪着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嗯？”
　　“三少爷……”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唤了一声。
　　“嗯。”子文应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头顶上，抚着她的头发，等她的下文。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
　　“哈？委屈？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啥好委屈的？”
　　“可是……我总是欺负你，而你每次都让着我。”
　　“那又怎么样？我高兴。”
　　“你……”凌儿叹了口气，“今天在大殿上，我坐在上面，看见你远远地站在台阶下……我突然……很害怕。”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什么好怕的呢？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她又哭了起来，“我自私，任性，虚荣，可你一直都宠着我，护着我，容忍我的胡闹，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什么，可我却似乎不曾好好地珍惜过。就像下界的人们传说的那个偷吃了灵丹独自飞升的嫦娥，自己越飞越高，却把那个深爱着她的男人撇下了……虽然我知道那只是民间的传说，可是我依然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主角……所以……”
　　“这就是让你难过了一整天的原因？”子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
　　“傻子……”子文吻吻她的额头，“我不是那个‘后羿’，你当然也不是那个‘嫦娥’啊！不管你飞得多高，我总有办法把你牢牢拴在身边呢，你信不信？”
　　“我相信你，却不相信我自己。”
　　“凌儿，”子文轻叹一声，握住她那只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一个真正任性自私虚荣的人可从不会自己承认呢！我明白，你是担心这样会让我没面子，可是你这根本就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知道吗？你看，我哥在圣灵宫，在雪儿面前屈膝行礼的时候，有谁会认为他很没面子？不是每个人都在称赞他的风度和气魄吗？我虽然比不上他，但这是一样的道理，男人的尊严，并不取决于他和女人之间的地位对比，而是在于他的品性、他的人格魅力，还有他心中的信念。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这堂堂人族的摄政王，岂非徒有虚名？”
　　“三少爷……”她泪眼婆娑地重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子文坐起身来，把她也拉了起来，拿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她擦去鼻涕眼泪，两个人对面而坐。这么多年来习惯了跟他打打闹闹，夫妻二人这样郑重其事谈心的场面倒是极少的。凌儿抬眼看着他，深深觉得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比平时要好看千倍万倍——抑或不如说，这才是他最真实的姿态。
　　他的强大，大概仅次于五哥，五哥一直那么信任和倚重他，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不过，他们哥儿俩像是反着来似的，五哥光芒外露，性格却温和内敛；他性情奔放，却偏把自己的锋芒都收了起来。
　　她似乎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眼高于顶的自己，偏偏爱上的是这个看起来总没个正形的男人。一直以为只是单纯被他的爱意打动了，殊不知，他根本就是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一直敬畏着强大力量的她半点也不能逃开——或者说，也不想逃开。
　　见她只是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子文笑着把她的两手一起合在掌心里，道：“三少爷永远都是你的三少爷，不管飞得多高多远你都不用怕，因为三少爷会一直陪着你，若是你真的变成月里的嫦娥，那我就是那只兔子，或者是那棵桂树，上穷碧落下及黄泉，一步也不落。母后和长老们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比起迫于宿命而不得不扛起千钧重担的雪儿，你这已经好太多太多了。长老们信任你，臣民们爱戴你，这不是顶好顶好的局面吗？二姐会尽心辅佐你，我也会尽一切所能帮助你，绝不会让你变成‘孤家寡人’的。”
　　“我决定了，以后，你要和我一起坐在宝座上面。”
　　“不用刻意给我什么特权，”他笑笑，“顺其自然吧，毕竟，虽然贵为王婿，而且长老重臣们似乎也还蛮看好我的，但我现在对于凤族大多数的族人而言，还只是一个外人，你也不会希望我落得一个‘凭妻显贵’的名声，对吧？”
　　“三少爷……”她感动得无以复加，抬起手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那么用心地呵护着我。”
　　“嗯嗯，你真是太客气了，”子文点点头，笑着拍拍她的背，“不过，我觉得吧，要是爱妃你今晚好好伺候伺候本王的话，会显得更有诚意呢！”
　　凌儿翻了下白眼，放下一只手来戳戳他的胸膛：“你这家伙还真能得寸进尺！明明你才是我的爱妃！”
　　“哼，你可别忘了，在萧魂谷里，我是摄政王，你是我的王妃，”子文咧嘴一笑，“对了，为了减轻你凌驾于我之上的罪恶感，要不然咱们以后换个称呼吧，你叫我‘王爷’，我呢，就叫你‘爱妃’咯！”
　　“王爷？”凌儿皱了下眉，“虽然你确实是王爷，可我怎么一说这两个字就会想到洛王爷呢？好别扭。”
　　“那就直接叫我‘爷’。”
　　“你信不信我腻死你？”
　　“好啊！反正是死在你手上，怎么样都可以，就算做了鬼，也是个幸福鬼呢！”
　　“既然怎么样都可以，那我干脆掐死你好了！”凌儿一边说着就一边掐住了他的脖子。
　　子文迅速翻身下床：“哇！你真下手啊？”
　　“君无戏言嘛！”她好生无辜地说道。
　　“你你你……你这死丫头，谋杀亲夫是大罪哦！”子文狠狠地凿了她一记爆栗。
　　“好嘛，夫——君——”凌儿摇着他的手，笑得那叫个甜，甜到真的可以直接把人腻死，“别生气嘛~乖啦！”
　　“哎，你说，”子文失笑，“为什么我们每次，不管是吵架、谈心还是瞎扯，到最后总是会发展成很奇怪的结局呢？”
　　“因为我们两个都很奇怪。”
　　“嗯，我喜欢这个答案！”他点点头，笑着钻回被窝里。
　　凌儿趴在他胸前，卷着他的头发玩：“你说，要是老天爷当初安排姻缘的时候，没有把我跟你绑在一起，而是让我跟了五哥，璇璇跟了你，会怎么样？”
　　“不可想象，”子文摇摇头，“说不定雪儿会被我欺负得很惨，然后每次都哭着跑回娘家。”
　　“哈！”凌儿拍了下他的胸膛。“璇璇那么可爱！我都舍不得让她哭，你居然！！看来你真的是人品有问题。”
　　“错，”他摇摇手指，粲然一笑，“是个性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