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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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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夜,我浮在大片废弃建筑上空,此下似曾相识。
白墙褪破,乱柱碎裂,青藓错杂。
蛀蚀严重的木窗欹斜勉撑,随风摆布,与暮钟和鸣。
我迟疑半晌,忽听到建筑内传来窸窣动静,便钻入窗内一察分明。
漆黑的废墟中正潜行着一行人,亦步亦趋摸索寻物。
我本想悄然靠近,不料衣摆拖动碎屑,生拉了一串细小尖锐的响声。
一阵惊呼,愣过后数人奔逃踩踏,通通撞入半掩的破门,门上锈铃带出涩滞的声。紧闭房门后,他们焦急寻路,瑟缩如筛。
我擦着墙缘逼近房门,摩挲声不断,呼吸声杂乱。
我是一位迷失的旅客。
本约着与同伴相携探秘,计划出了纰漏,领路人失踪,只留下一路微末线索。
比如一串钥匙,一处脚印,一滩血迹,映着蓝月之光。
这处残垣是旧城遗迹,据说是上一代大家族没落之处,本应该挖掘出遗世珍宝,甚至可能发现野史隐秘。
谁知道这么晦气,除了一堆废土,除了埋藏在墟下朽烂的骨架碎肉,连苍蝇的生迹都没个影!而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奇怪的声响白影啊!
直到我们躲入不知名的密闭房间,陈年屑埃灌入口鼻,抑制不住后,只能缩在墙边干呕闷呛。那夺命的声响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寸寸,嘶啦将近。
空中飘荡着古怪的铃声,耳边吹来古谣之音。
惊惧的同伴忘却寻路的心思,恍惚怔住。
许多年前,这里是奢华的伊白氏乐园。
血统强大而纯正,族人的优良基因完美传承,他们有着至高的智慧,她们的面目体态精致无瑕,惹得天人嫉羡。
他们拥揽着最庞大的商业体系,控制数个国家的高层,后来却从人们憧憬的望族,变成民众嗤之以鼻的无差别征伐者,又将族地变成自大闭关的囚笼。不过短短十年之间,举族倾覆。
或许是得拥高位的自负,是心浮气躁的自毁。
没人知道,最后一场清空计划的真相,一夕之间,伊白氏荡然无存。
她记得的,她依旧记得,只是没人再能提醒她。
“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我不,我不要!!”
“神啊!你若还眷恋伊白,请赐予天恩!”
绝望的哭嚎,悲哀的祷告,淹没在这片富丽堂皇中。
她眼中是白色的通天柱,崇高的祭台立在正中。
她身旁穿梭着逃亡的族人,有人跌倒,有人自戕,有人妄拉她下这地狱。
她听到清脆的铃音,是高楼之上,兄长为族人祈福的赐礼。每一户贵阁祷求之音,都是他郑重祈予。
只可惜,此刻她的兄长,却只能跪在祭台上永驻魂灵,那双无神之目永不安息。
她多想挽回那人灵动的眉眼,重复着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将族人带出去的是他,把族人毁掉的也是他。为什么?
“快,快跑啊!它们来了!”
铺天盖地的夜色一息袭来。
赤红的月光染化了人心的纯良。
我记得,我好像记得。
我在人群中奔走啊,随着人流被推向领主高楼。
“神会保佑我们!请求神主赐恩!”
“神啊!神主大人!救救您最尊贵的子民!”
是了,兄长说过,这些领主的魂铃寄存着天神之能,只要诚心祷告,便能得上天恩泽,子子辈辈辉煌如昨。
事到如今,可笑的族人还在寻求天命。
这就是你的目的或初衷么?
我忽生厌弃之意,兄长临死一刻是否如此心情?
我被人们推搡到神门前,据说这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却无几入得。
现在他们得逞了,他们要借机登天,要续享荣华?
不可能。
硬推巨门,繁复的雕饰硌了一手血痕,人们又有何惧?
人们缓慢打开尘封之门一隙,我已被挤压门上无法动弹。
疯狂的躁动在后方轰然裹来。
“来了!它们来了!”
“快!快!快啊!“
我隔着人流望去后方,红染的尸人不似生灵,流脓黏肉,肢体畸拐,动作却十分迅捷,张口如无底之洞,瞬间一颗头颅。
一时震响连绵,鸣铃疯缠,不知是混乱人群的踩踏动静,还是这山原地裂,连神都要背弃我族?
血肉纷纵,人们的力度发了狂,人们的心智断了弦。
啊——
巨门仅半人之隙后白茫茫失色,已有红尸飞腾身侧。
它撕裂我眼前人的头颅,喷洒我一脸恶臭。
人们哪敢冲着门后去,青白的面目是死灰如炬。
呵呵。
人群一节节断下,爬离四散。
被吞噬头颅的躯体生出死肉,也变作翻新的红尸。
铃声缠住我的人性。我冷漠地笑着,避开另一块儿血肉,钻入门后。
一刻不歇,巨门在我入后陡闭,一串血泥爆出浆液,淋湿了后背。
可惜了,兄长为我成人礼准备的贺裙,脏了啊。
生死无关,喧嚣远离。
叮铃,叮铃。清风,白野。
茫茫散去,我摸索向前。
兄长在案前小憩,恬静无害。
今日疯魔的他好像不是他,这才是,我熟悉的兄长。却又并不对劲。
“兄长?”我竟穿过他的身子,踉跄一步。
半身掩在案下,才知原来我们确已相隔。
我落寞站开,盯着兄长袖下的祈文。
他希望子民…成神?
弱小,总有被遗忘的一天,强大,却会被不断超越。
落后即死,繁衍终亡,唯有永生,才能逃过宇宙定律。
是了,伊白氏族曾盛极一时,高层却终沉迷粉屑,被低劣的烟花迷了眼。他们腐烂,陈旧,他们虚伪,极端,还妄图永远控制愚民,妄图…炼制傀儡军队?
再用其血肉,用灵魂,抽出精华,生命,创造永生的灵药!
我怔怔不语,纵有千万句为什么,化作苦涩的泪。可我再无法触碰沉默的他。
我走失在长廊,熟悉了千万遍,此间已无心思萦。
路过瘫坐柱下的倦徒,有人欢喜,有人悲态。一位妇人痴傻哭笑,口中流涎,喃喃叫着我的名字,阿伊,阿伊。
她眼中竟映着我的影像,我伸手过去,飘絮飞散,落空不及。
身前一道牢门,我娴熟开锁,一探究竟。
视线里出现一庞然大物,它笨拙地挪进厨房,用血淋的肉肢操纵菜刀,一刀,一刀切着黑糊的秽物。
阿伊,给,给阿伊,做,好吃,吃的。
她曾经是浅笑盈盈的少女,后来做了兄长的堂妻。那年她作为神的祭品,想来是领主的试验品,后来被我无意中发现,救出暗牢,求兄长收为合法陪侍,才能躲过上层问罚。毕竟作为传说中的神之子,依附其右的人便有至高地位。
那是我第一次求兄长私用权利,他的目光缱绻复杂,后来我再无机会看清。
大型怪物好像十分欢快,抖落了一地蠕动的碎肉。
她臃肿不堪,她最终变成它。
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兄长。
哈哈。
阿伊,阿伊…
我在,我在…
走,走,伊——我的,我的神,请,珍重。
少女软软糯糯的道别,她是否还是那个她?她那面目全非的少女岁月,确与我生死不见。
我是旅途的客人。
我一遍遍重游此地,听闻旧铃,不知为何感怀。
我是风的伴侣,来自未知。
伊是白的至亲,白是伊的过去。
此生无穷已。
作者有话要说: 无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