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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加孟雪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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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道,环顾四周,前前后后竟数不出有多少条岔口,放眼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都有各自的归处,面无表情地自顾前行。我也是这千千万万大军中的一员吧。抬头看到横在空中的桥,似乎通向不可及的云端,忘上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低头俯视,黑压压的一片,还是人群。
我被锁在了这条大路上,一辈子都只得不断的往前走,裹挟在人海中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走着,巨大的齿轮横断在路上,我想追上它,它却始终在我的远方,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夕阳将黄色的光线洒在大路上、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垂着的长发被染上了金黄。“太迟了。”它发出一声叹息。“什么太迟了?”我不禁反问到,然而我却在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地悲哀,就像一股浪潮冲向了我,使我怅然若失。“太迟了,”我说。
下一秒睁眼,我就重新回到了这个雪白的世界——加孟雪落,我熟悉的家。
“煮了新茶,要吃吗?”阿姐端着一杯茶敲开我的房门。
“闻着好香啊。”我懒懒地从榻上爬起,“阿姐我做梦了。”
“还是梦到了那个轮子吗?”
“不止,还有好多人,大家都在看不到头的路上不停地走,那条路一直通到天上去。”我向姐姐描述那里的世界,都说日有所思,才会有所梦。可以我并不喜欢那样的梦,我很喜欢现在的家。但当我转头看向阿姐的时候,发现阿姐在呆呆地愣神,茶冒出的热气袅袅上升,绕过阿姐的鬓角。阿姐在想什么呢,我猜不到,于是我喊道“阿姐,这是从哪里来的茶?”
阿姐冲着我笑,“你尝,看看你能尝出什么来?”听到这里,我就明白了,这应当又是阿姐自己研究的新玩意。
“呵,我倒要尝一尝,无非不就是果干、叶子、苦草嘛,不过这次的好香啊。我觉得有点像我想象中茶的味道了。”我模仿着阿姐之前教我的动作,行为乖巧地坐在桌边,两手捧起被子,茶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十分地浓郁。我知道香气就在周围环绕,而此刻的我正将它们贪婪地吸进胃里头去。这味道确实是我想象中的茶香了,里边有江南里绿叶的清香,仿佛露珠划过树叶那般美妙,树上还有黄鹂鸟在唱歌;再细闻,里边还有时光的厚重,就像推开一座深宅大院的门时铺面而来的味道。茶香里仿佛记录了岁月的流动,光阴推着刻录机一圈一圈在盘上刻下印记,热水地冲泡,就像一台留声机,把这里的故事一一地释放出来。我毫不怀疑此刻,那些叶子的灵正随着肉眼可见的热气流飘散在空中。“这次好像对了,真香啊,阿姐最厉害了。”我毫不吝啬我的夸奖。
“还没尝呢,哪有用鼻子尝的。”
“我不就是第一个,我的鼻子灵嘛。”说着,我很不情愿地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在嘴里,“啊,好苦。”杯中仿佛被放了十斤的黄连,但又不同于那种湿湿的沙哑的苦味,是一种干涩的味道,就像齐达尔山刮的烈风,直直地钻到人的喉咙里、鼻腔里、胃里,融入到人的身体里。我吐着舌头半天说不出话。
阿姐看到我这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也端起抿了一口,面不改色。
我简直惊诧了,“阿姐,我们喝的不一样是不是?”于是,我探向阿姐的杯子,抢过来也喝了一口,“救命!”这次我直接就吐了出来,跑去外间找水漱口。
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我看到阿姐早晨收回来的雪,顾不上别的,直接就吞了几口,冰凉的雪入口即化,总算解了我的凉意。我听到阿姐笑得更加开心了。
“哼,就欺负我。”我气鼓鼓地走回去,坐在堂前的长桌上,桌上铺展着昨日的画,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茶香,堂中放了一只小火炉,上面是一只青绿色的茶壶,想想也知道香味正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真是难以想象,为什么闻起来这么美,尝起来却如此苦涩。不符合我的美学,不想去研究这种东西。今日的我要继续完成昨日的画,之后就继续去捣鼓我的书。
我收拾好铺散在桌面的画作,带好笔墨回了小屋。阿姐还坐在小桌旁,盯着窗外的雪景静静地发呆,我觉得这样的阿姐有种莫名的孤寂。“阿姐,”我抱住她,“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吗?”
阿姐笑了,“总是白茫茫的哪有什么好看的。”我端起阿姐的茶杯,看到竟然都空了,“阿姐,这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这到底是什么?”
阿姐很爱笑,但是她现在却一脸严肃的告诉我,“这是萨苦草,从齐达尔山里采到的。”
“我没见过,是我生病的那次采的?”阿姐干什么都会带着我一起,只有一次,三年前我生了一次病,阿姐上山为我采药。
“就是那次。”
听阿姐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出去玩了。算算日子,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出去过了,于是我说:“阿姐,等雪停了,我们出去玩吧。”
“可以。”阿姐稍一思索便答应了,“今日有信吗?”
“呀,我去看看。”阿姐早上煮的苦茶,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使得忘记去看信了。我掀开帘子到了中堂,还是弥漫着萨苦草的茶香,随意披上一件袍子就冲了出去,屋外的雪依然下得正紧,我在屋檐下的木头箱子里果然看到几封信。屋外的风冻得我直哆嗦,我一把抓起就冲回了屋。
“阿姐,有三封信呢。”
“快拆看看看,都写了什么。”阿姐从里屋走出来,做到堂前开始拆这些信。
说来也是奇怪,这里明明只有我和阿姐两个人住,这些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房檐下,却从来不见送信人,每次都只看到信封躺在房檐下的雪地里,后来阿姐做了个小木箱,信就自动地出现在小木箱里了。以前的次数少,一年的时候才会送来一次,后来信来得越来越频,直到现在,每天都会有一封信,有时候是两三封。
我对此十分诧异,非要抓住这个送信人不可。但是阿姐却毫不在意,她每次都只是拆开信封,然后读完就丢到炉子里,偶尔写一些回信。
“阿姐,信上写了什么?”信上的语言不知是用什么写的,我是读不懂的,不过还好,阿姐读得懂,我便懒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都是一些琐事,每次都让你学,你看看。”说着,阿姐便丢了一封信给我。上面依旧是许多弯弯绕绕的鬼画符,简直还无规律可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分外反感这些东西,一看就头晕。
阿姐说,这是指示,我们需要按照这上面说得做。然后阿姐就会告诉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管它什么指示,我只知道阿姐,我只听阿姐的话就好了。
阿姐站起来,回了她的屋子,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两本厚厚的书,“有新任务了。”说着,便丢给我。
我不明白,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任务,如此地乏味,就像被风干的肉,我得使劲嚼,嚼好久才能从里面品尝出一点点的味道。真的很累。
然后这个问题我却不敢问阿姐,因为在我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只是看着我,然后陷入了沉默。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我梦到阿姐对我说,“这是你存在的意义。”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阿姐离我那么遥远,她严肃的表情让我害怕,阿姐说,“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你,我的使命就是让你学会自己看信,自己完成那上面的任务。”
“不要,”我吓得一把抱住阿姐,“阿姐,你要去哪,你不能走。”
“时候到了,我们都拦不住的。”阿姐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了淡淡的悲伤。我好怕好怕,我在梦里泣不成声,死死地抱着阿姐。
梦中的时光无比的漫长,阿姐在说完后并没有离开我,我们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件事。只是我们后来收到的信封越来越多,从一天只有一两封到多得从小木箱中溢了出来,多到我和阿姐都看不完。对,那时的在看信,和阿姐一样,看很多很多的信。
后来,我们不再看信,阿姐把信一封一封地丢进了炉子了,火苗吐出红色的舌头舔舐着这些信,要不了多时,便全都化为了灰烬。
阿姐只留了一封信,她带着信回到了房间。我不知所措地看着阿姐,阿姐没有理睬我,那晚,阿姐屋中的灯亮了一宿。
而我在堂前坐了一宿,因为虽然阿姐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却听到了她的心声,阿姐说,“她的心乱了。”这句话一下子使我如坠冰窖。
那夜,我看到一束光,顺着那竖光,我和阿姐感受到了一样的痛苦。阿姐被密密麻麻地丝线缠绕,我感受到了那种窒息和无望。
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小屋,我立马跑出去喊阿姐,阿姐走了。
不辞而别。
梦境的时光继续漫长着,我在孤寂中陷入沉寂,我不吃不喝,无法想明白阿姐为何理我而去。我日复一日地等着,望眼欲穿,为何阿姐还不回来。
不知那一刻,我终于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醒了过来,我冲出去抱着阿姐哭泣,我想和阿姐讲这个可怕的噩梦,但是却终于说不出了口。
阿姐不停地安慰着我,“做噩梦了,不怕不怕,阿姐在。”
“阿姐永远都在吗?”我哽咽地问道。
然后我迟迟没有听到阿姐的回应,我闹着,“说永远都在,你说你说。”
阿姐迟疑了片刻,仿佛终于定下神,“我永远都在。”
我哭得更大声了,“你是个骗子,你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
那个梦,我终究还是没有告诉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