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程》俞禾

7、07

　　周湘吃完整整一盒十二颗芒果糖，她和程言兴之间的气氛也还没好转，不过算起来也只是两天而已。

　　“周湘，你要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吗，六月份校内初赛。”许潇抱着花名册，居高临下的说，“十五高同学的实力都很强，你可以做一次观众，明年再试试看。”

　　还真是谢谢你替我考虑的这么周到。

　　物理她没学明白，可不代表她什么都学不明白，不谦虚的说，她的英语水平比大多数985大学生都要高。

　　这还得谢谢周岐人的“糖衣炮弹”，带着自己从小各个国家的跑，说英语就跟吃饭一样寻常。

　　“没事，我这人不怕输。”周湘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狭长的丹凤眼里盛满了盈盈笑意，抬起头冲许潇接着说，“我是不是有机会能欣赏欣赏你的风采？”

　　“你当然可以，作为英语科代表我怎么会不参加呢？”

　　许潇不自然的笑了笑，想说点什么掩饰，最后目光停留在周湘的手腕上，“手链很好看。”

　　“香奈儿经典双c，挺便宜的，五千九。”

　　周湘淡淡答道，低头看了眼手链，戴了两年了，该换了。

　　“五千九，是挺便宜的。”许潇推了推眼镜，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你不用特意拿出来说。”

　　谁特意拿出来说，不是你问的吗？周湘皱皱眉，想起许潇好像没问价格，是自己下意识答了。

　　说完品牌款式报价格，自己和林柔凝她们从来都是这样聊的。

　　“随口一说。”

　　周湘低下头，翻了页物理书，书上的文字好像没那么晦涩难懂了，“你也不用特意挑我刺。”

　　“挑刺？”许潇冷笑一声，扬手将花名册摔下，声音刺耳，“你要是收起你可悲的优越感，我可能就没法挑刺了。”

　　程言兴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厚厚的花名册摔到自己桌上，他才抬起头看见许潇轻蔑的眼神。

　　下一秒落入他耳中的是周湘不落下风的反击，“你要是收起你可怜的自卑感，你可能就不会找出莫须有的优越感了。”

　　“你什么意思？”

　　许潇成绩优异，外貌出众，从没人会也没人敢和她这样一针见血的针锋相对过，“你真以为你是公主？还是你以为你家那点……”

　　“许潇。”

　　她对周湘的指控还没开始就被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变声期男声打断。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许潇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看着眼前从不主动和自己搭话的人，很是意外。

　　想让你闭嘴，程言兴在心里轻轻说。要是真吵起来，周湘不一定会吃亏，但要让许潇大肆宣扬周家的丑事……哪怕是人尽皆知的事，不摆在明面上也不至于难堪。

　　“我要报名。”程言兴抬了抬下巴，平静的声音像一弯林间的清泉流进两座火山之间。

　　“你什么意思？”

　　他最差的一科就是英语，连课上也很少发言，怎么会想不开报名演讲比赛。

　　“报名演讲比赛。”

　　程言兴咬重了报名两个字，又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不打算给我报名表吗？”

　　许潇和程言兴的关系大概就像是校门口两颗大树的关系，从没有交集，又有点莫名其妙的联系。她不想让程言兴在程岑面前搬弄是非，因为这层关系，她也不得不给程言兴一个面子。

　　“喏，你们俩的。”许潇抽出两张报名表摔在桌上，语气冷淡，不阴不阳，“我很期待。”

　　谁和他是你们俩，周湘拿过报名表，一句话也没说。

　　明明不爱英语，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要报名，不是他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他想替自己“解围”。两天都别扭的要命，冷不丁的做好人，难道指望自己感激他？

　　因为自己得罪了许潇算是什么好事？哦，他不会得罪许潇，他有个许潇朝思暮想的好哥哥。

　　周湘收起报名表，看向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有点羡慕它小小的脑袋里除了吃饭睡觉装不下别的烦忧，活的也短，没个几年就能重新投胎。

　　她正羡慕着，48分的物理卷子就落到了她的桌上。

　　“你的卷子。”程言兴低着头没抬眼，轻到只有周湘能听见的叹气声表白了他的态度。

　　“谢谢。”

　　周湘用公式化的笑忽视了他不正面的态度，两章没学都能考48，是让自己都觉得了不起的程度。

　　还是别让周岐人看见，他不懂物理，只懂找人监视自己，比如再让程岑加一节物理课。

　　在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后，程言兴没忍住用余光看了眼周湘——对于高中生来说，考试失利是件能让人心情低落的事，而且48分，恐怕也不仅仅是失利的问题。

　　“还好还好。”

　　周湘稍稍幻想了周岐人指点江山的样子，舒了口气，“真是有先见之明。”

　　还好？程言兴皱皱眉，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了，这位大小姐是闲事不挂心头。

　　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和周湘一样觉得48分算“还好”，起码教物理的任潜不觉得。

　　“开学第一次摸底考试，你们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任潜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腋下夹着黑色的公文包，戴着老式的金丝框圆镜片眼镜，脸臭的要命，和清末败落僵化的学堂里的老师傅比起来，就差一条滑稽的金钱辫。

　　不过任潜可不是和清末老师傅一样传统的人，他的思维很“开放”，据说隔壁班的物理课代表在给他播放课件时看见了他电脑上以G为单位的不良视频，光看标题就是和主流大相径庭的类型。

　　“我来之前听说你们班是很优秀的班级，基础也打的很好，不然我是不想接手的，教笨学生，学生痛苦，老师更痛苦。”任潜一米九多，又不爱和学生目光交流，每次说话都好像是一根电线杆看向天空，“没想到，这就是优秀的班级？”

　　“真装。”

　　周湘轻笑一声，垂下眼眸，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她很烦狂妄自负的人，最烦狂妄自负还要打压他人的人。

　　她不觉得任潜的教学质量有他的身高那么多，要真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了不得，怎么还在十五高屈才，不去中科院高就。

　　“来个人说说，你们都是怎么上课的？”

　　面对沉默的学生们，任潜越发来劲，“我看看，咱们班物理最高分，96分，扣了14分，勉勉强强还能学理科，我看其他人就算了哈。”

　　程言兴低下头，并不觉得他的话是一种认可，起码不是一种称赞。

　　被任潜这样提起，不是件太好的事，更糟的是，他甚至点出了自己的名字。

　　“程言兴是吧，哪个是程言兴？”

　　“我是。”程言兴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站起，成为或许是第一个和任潜对视的学生。

　　“你说说你是怎么学的，怎么一个老师教的……”任潜慢悠悠的走到程言兴跟前，伸长脖子正好看见周湘的卷子，“你同桌48分，给打了个五折，是班上最低的吧？”

　　程言兴感觉事情变得更糟，毕竟任潜不是个好老师，周湘不出意外还憋着课前和许潇的气。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周湘打断，或许也不算打断，毕竟任潜也问起了周湘。

　　“第一名的名字都要看花名册才知道，你怎么就认定我是最低的？”周湘甚至根本没站起身，只是抬起头看向他，一点儿也没有沮丧的情绪。

　　说不定还是站起来好，这样抬头太费脖子。

　　她的不卑不亢在任潜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不是最低的，还有一个46，一个45，一个44，都是女生。”

　　任潜合上花名册，冷笑一声，难以锁定的目光看向全班，“女生就不适合学物理，太迟钝，不敏感。我看你们上学期期末前几名都是女生，劝你们不要太得意，男生赶上来快的很。”

　　“神经病。”周湘几乎是下意识的轻声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大张旗鼓的歧视女性，那谁就是娇生惯养的独苗苗儿子送进去的，这可能就是福报吧。

　　也不知道李奚岩能不能生个儿子，最好不要，她可懒得和周家的一堆僵尸争。

　　“你说什么呢？”任潜皱皱眉，他没听清周湘的话，但他觉得总不是什么好话。

　　“这两章的内容有点难，做题量还不够，多练题很快就能提上来。”程言兴低声说，生怕周湘又抢在他前面说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我们班女同学一直很刻苦。”

　　“刻苦还考出这点垃圾分，不就是脑子笨，不知道心思在哪里，是不是在想怎么谈恋爱。要么就用点心，要么干脆别学，女生都九月份通通去学文。”

　　十五高真是个诡异的地方，连这种人也能容，可能就差个替天行道的人吧，周湘想，勉为其难的为了任潜站起身。

　　“你是你爸和男人生的吗？”

　　周湘清脆的声音像黄鹂一样，还带着点甜甜的味道，又不至于太腻，像葡萄味的珠玉落盘，落到平静的水面上，激起千层浪。

　　“你什么意思？”

　　“我说。”周湘顿了顿，歪歪头，眼神像是从未离开过森林的小鹿一样纯真，很虚心的发问，“你没有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