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沉石岛 (十四) ...
-
别过濮南旧,我应金主之邀,一路御剑北行,待到风声消歇长剑自停之处,便是极北尽头,乃是一片野沼。
收剑落地,我鼻中闻到腐烂植物与泥土的气息,足下淤泥软烂,无声蔓延而去;喧嚣的是芦苇荡,因风起落,嘈嘈又切切,更远处的水面上,袅袅雾霭在蒸腾。
越莳已先到了一步,闻声回头。夕阳微照,晚霞钻过摇曳的芦苇,将他一身染得光影斑斓,那张面孔闪烁着清晖,玉一样晶莹,若映雪光。
我收住脚步,一时难辨何夕何地,是芦花似絮的沉石沼泽,亦或夜雪静落的岁寒谷底,终是自失一笑,客气见礼,“越真人。”
越莳一直看我,淡然道:“你来了。”与此同时芦苇一丛丛自远而近向四下分开,巨大的暗影徐徐自水下潜行而来,原来是条十余丈长的乌绿巨鳄。
巨鳄游至稍远,缓缓点头转弯,水波渐起间,巨大的身躯也恰好送至他足下。
越莳一步踏上鳄背,待我也跟上,巨鳄便似小舟也似,缓缓破开水波朝芦苇荡深处滑去。
芦浪翻滚,苇花如雪,偶有水鸟惊掠而起,翅影流过头顶。
我不想开口,越莳也没有。
我们一前一后立于鳄舟之上,聆听无边芦苇沙沙作响。水波一下一下的荡漾,金光一折一折的晃,时光来来回回的徘徊,静谧得令人迷惘。
直到芦苇花尽,眼前霍然开朗,碧水连天,满目晴明。
越莳轻叹一声,似从这段片刻中醒来,向我走近数步,“今日之行颇为艰难,还需道友相助。”
我抱剑当胸,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笑了笑,“道友不问何事?不问何种艰难?”
我不以为然,“修道本就逆天而行,何谈艰难。”
越莳微微一笑,“话虽如此,若是果遇生死难关,道兄保全自身就好。”
嗯?这么严重?
我琢磨了下,还没想明白,就见他目光霍霍的蛰过来,懂了,八成是金主有心试探,当下昂首挺胸正义凛然,“那又如何?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
还没等说完,那边越莳猛地咳了一声,似被呛到,他以拳堵唇一面咳一面道:“我知道了,李兄不必再说。”
这都是本子上原话,真真豪气冲天,我当时看了就牢牢记在心,好容易得个机会卖弄,谁知媚眼全做给瞎子看,也只能含恨咽回后面一百八十二字口诀。
越莳咳得脸都有些红,好容易止住,忽又开口,话题又扭到了十万八千里,“今日一早邹夫人便不知去向。”我呃了一声,他似有些好奇,笑问道:“李道友不在意?”
他这话奇怪,我瞟他一眼,“与我何干?”
越莳眉头微蹙,“若是她对道友不利?”见我略不在意,又道:“怕还会对简道友有加害之意。”
这话更奇怪了,我瞅瞅他,“与我何干?”如此情形仍旧不假提防,那便是道行不足,当循天意。
越莳目光一闪,就此沉默下去,半晌才喟然轻叹。
不知过了多久,鳄舟忽然停驻不前,再一个眨眼,四周已白雾迷蒙,似纱似烟,咫尺距离也难辨。
我并未感受丝毫恶意杀机,眉头方皱,猛地一个激灵,四周白雾骤然,鼎沸喧哗率撞入耳间。
我定睛细看,目之所及尽是琳琅满目的佳肴,满座衣冠楚楚之辈正自觥筹交错,竟是置身于一场极大的酒宴之中,然而这等琼楼玉宇雕栏玉砌,两旁云鬟雾鬓窈窕宫女。皆在明示这绝非寻常宴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非同寻常。
我手抚却邪,感受不到丁点回应,似是真灵不再,不仅如此,就连识海之内也无半点波澜,真识一片死寂,无论法力或是方术,全然驱动不得。
即是说,如今之我,纯粹一介佩剑凡人而已。
我握杯看向四周,但见周围人大多已微醉,一个个兴高采烈七嘴八舌,鉴貌辨色,全是真正凡人,而非之前小境乃鬼魅所化。席间人数虽多,并无半张熟悉面孔。
这时有人在旁劝酒,道李兄再喝一杯。我与他碰杯相贺,将半盅酒水泼如袖中,随后以手支额,靠在桌上佯醉不支,侧耳细听众人交谈,只听他们提到景云宫羞花殿,什么离火东城,当今皇后懿德云云,越听越觉耳熟,再后面听到什么公主招驸马,登时醍醐灌顶,哎呀,难怪这样耳熟,这林林总总的,可不是师弟所赠那本昆仑奇侠传吗?我居然穿进此书之中?
还没等我脑筋转完,就听丝弦之音大作,有人高声喝道:“皇后到!”登时人声一静,旋即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一时杯盏跌落之声不绝于耳。我也跟着起身,余光见宫娥簇拥一人缓步而来,其人黄衫白氅,气势不凡,我看着那张妍丽面孔只觉喉咙发干——徐舒意啊徐舒意,你好好师叔娘子不做,怎地跑来当皇后了!
要当你就当皇帝呀!
徐皇后在龙椅落座,示意众人平身,凤目微提,目光梭巡半晌,道:“各位辛苦了。”众人轰然谢恩,纷纷口称不敢,我听着总觉得头皮发麻。
不是吧,这段我好像有印象,应该是……
果然徐皇后摆手道:“三日之期已至,公主已择出驸马。”
我就知道!
这段应该是剑仙(未来的!)以武入道之前的经历。他来到当时大燕国,又除妖又打脸,最重要的当然是与公主邂逅,被招为驸马!
那个,应该不是我吧?哈哈哈……主要是那个龙傲天长了绝世帅哥(主角)脸,再说他也不姓李啊!
徐舒意手一挥,数名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冲上殿,直接就把我们这桌给团团围住。
我左看看右看看,周围人一个个都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这么一堆精神抖擞的好汉,应该不至于轮到我……吧。
徐皇后沉下脸,“李平,还不谢恩?”
……这是什么魔改……
怎么连主角都换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戳在原地装死,直到侍卫们亮出刀子,刀影晃上脸,这才一咬牙一跺脚,低头抱拳。
徐皇后面露微笑,刚要宣旨,我赶紧把后面话补上,“……虽然皇恩浩荡,但恕在下不能领旨!”
徐皇后并未凤颜大怒,手抚袖口淡淡道:“莫非李平你已成家?官文早已言明,唯有未婚男子方能揭榜,如此可算得上欺君之罪。”
侍卫们刀光更厉,我赶紧申明,“在下如今真是单身!”
徐皇后轻呃一声,笑道:“如此又是为什么呢?莫非你另有心上人?”问话间眼波如水涟漪阵阵。
我本来想编个你侬我侬可你就不说我不说最后你死我也不想活的缠绵往事,可他这一眼瞟过,不知怎么的打个激灵,登时记起来龙傲天在大燕国的艳遇不止一段,除了公主,好像还有……公主她(后)妈!
……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看那些稀里哗啦的热闹,这种爱来爱去的段子都哗哗过,根本没正眼瞧,影影绰绰的记得好像不止俩,还有谁来着……
事到如今懊悔也无用,我速速绷紧面皮,脸色沉痛,“不敢欺瞒皇……皇后,在下命犯鳏寒,婚后必定身亡,要是耽误了公主,那是罪大恶极!”
徐皇后噗的笑出声,“难为你想得到周全,”我刚要松口气,他又悠悠补上一句,“你倒不必担心耽误了公主,大不了到时再招个驸马就好。”
听听这叫什么话!
我哑口无言,皇后这眼神热火朝天,直让人心里发毛,不免深恨主角那厮好好龙傲天不做,非要以桃花入道!单单一家大燕国,收一个公主也就罢了,还要牛头人皇后,这还不止,还有镇安王……
对了,镇安王!
我悚然一惊,就听远远有人传报,“镇安王到!”
咚咚咚——
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道魁梧身影昂首阔步入殿,人未道殿中雄浑声已先至,“皇后,臣有异议!”
这声音好熟,我麻木的转过头去,就见两撇八字须气呼呼耸起,镇安王虎目圆睁,一把将我扯过,“这李平乃是臣先相中!”
……
张玄桥,你这来凑神马热闹!
徐皇后面露诧异之色,“镇安王说什么?”
镇安王毫无惧色,大声道:“臣日前见过李平十分中意,已请了官媒,明日就要上门!”
我和皇后一起面色大变!
徐舒意一拍龙椅,怒斥道:“荒唐,你已有五位王妃还不知足?皇家谱牒上早没了位份!”
镇安王一愣,“皇后何意?小女尚待字闺中,怎会没有位份?她和李平天造地和,正正般配!”
对了,是镇安王的郡主……
我刚想松口气,蓦地清醒,我松什么气这是?镇安王还是他家郡主其实都没差,反正这段那龙傲天会收仨……
说来不对呀,话说我貌不出众平平无奇,怎会让两位天潢贵胄挣来抢去?且本子里这个时候正好是以武入道之前,斩妖除魔,就要破碎虚空了!
大殿上气氛十分诡异,众人都垂首肃立,支棱耳朵听两位皇室中人吵个不休。一个说公主既嫡且长,乃是燕国至贵,镇安王岂能与之争夫;另一个说我为燕国立过功,我为国家流过血,皇后你不能这样!然后大家伙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发不对起来,从好奇震惊嫉妒到佩服尊敬崇拜……顺序调过来也行!
我着实没有心思寻思旁人,听着争吵中二人偶然泄露的口风,再和脑子里那点零丁稀碎的情节拼凑拼凑,好像有点搞懂怎么回事了。
果然皇后恨恨道:“……按照国师推算,太和二十年天现命数适配之人方能镇妖孽,镇安王莫非想让我大雁长公主嫁给一个妖歳吗?”
镇安王怒气冲冲道:“皇后此言差矣!我膝下只有一女,难不成要眼睁睁看她掉入火坑嫁给妖王?”
皇后:……公主嫁那谁……公主不嫁那谁!
镇安王:……郡主不嫁那谁……郡主嫁那谁!
皇后:……公主非嫁那谁……公主就不嫁那谁!
镇安王:……郡主爱嫁谁嫁谁……
皇后:……谁爱嫁谁嫁……
我这耳朵旁是一百只苍蝇在嗡嗡飞啊,脑袋阵阵发胀,眼前阵阵懵圈,眼看着就要登极乐,忽见皇后指向旁边手捧玉盘的宫女,冷笑道:“说什么都好,镇安王来晚了!你看凤冠霞帔已备好,只待李平亲手递呈公主,这亲事就成了!”一时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挣开镇安王钳制,箭步冲到那名宫女身前,大喝到:“这亲事成不了!什么主都不用嫁那个妖孽,我来就好!”说罢一把掀起红绸,抓起金花凤冠直接扣在了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