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44、第 44 章

　　“瑢灼！快给我出来！”
　　长闲居的大门被叶寻微一脚踢开。
　　他不顾黑小豆的威慑，自顾自抱着危在旦夕的盛玄玑走进明室，让盛玄玑背部朝上，伏在榻上。
　　盛玄玑半昏迷半清醒，虽不知自己被叶寻微带到了哪里，但他莫名感到安心，许是室内的藏香醉人，隐隐帮他减轻了许多痛苦。
　　叶寻微到处奔跑找人，跑了大半个园子还没找着人，急了，直接扯开嗓门大喊大叫着。
　　没过多久，瑢灼便出现了。
　　瑢灼正在屋内抄写经书，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催命般的叫喊，就知道是麻烦上门了。一开始还想装聋作哑，可哪想叶寻微不歇气地喊着，黑小豆也恶狠狠地叫着，清幽寂静的长闲居变得如同乡间闹市一般，他实在听不下去，才铁青着一张脸走出了门。
　　“你那里待不下去了吗？非得到我这里闹腾一阵，你才舒服是吧？”瑢灼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叶寻微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此时他满脑子都是盛玄玑，其余的他都没心思理会。见瑢灼终于现身了，立马走过去拽他来到榻前，“废话少说，赶快给我救阿伶。”
　　瑢灼瞧他一脸急躁，不禁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
　　自从认识叶寻微起，他就一直懒洋洋、对外界什么漠不关心的样子，除了经营商铺，其他时间多半都是睡过去了。还以为当真没人能改变他呢，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是不知这个“阿伶”是何人？
　　瑢灼忽视叶寻微的焦急，饶有兴趣地问他道：“谁是阿伶？”
　　“故友。”叶寻微回答道，忽又情绪低落道：“只是故友。”
　　瑢灼不明白他为何不断强调这俩字，又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下来，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说：“当真只是故友？瞧你这般着急，一定是位很重要的故友。”
　　叶寻微紧张盛玄玑的伤势，生怕再晚点，人就没救了，哪里听到瑢灼后面那句戏谑的话语，只顾应和胡乱点了点头。
　　瑢灼见他心思没放在对话上，便识趣地闭嘴不言，加快脚步随他一同来到明室。等他看清榻上人的面容，神情顿时变得格外严峻。
　　瑢灼眼眸一沉，“他是盛昊天的儿子。”
　　叶寻微蹲在木榻边上，回道：“是。”他拿起洁净的手帕为盛玄玑拭去额间的汗水，眼中写满了心疼。他一心只想着快点让瑢灼救盛玄玑，压根没听出瑢灼方才那句话是在陈述而并非疑问。
　　原来盛玄玑就是叶寻微口中的“阿伶”啊。
　　瑢灼看了看处于昏迷状态的盛玄玑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叶寻微，喟叹一声。他很想问问叶寻微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去接近盛玄玑？又为什么要把人带进长闲居？
　　“他怎么了？”瑢灼问道。
　　“被走尸抓伤了。”叶寻微回答。
　　瑢灼闻言，面露惊疑。
　　走尸？
　　京城居然出现了走尸？还让叶寻微他们遇见了。
　　瑢灼从叶寻微眼中看到一丝歉疚，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他问道：“那他是如何受的伤？”
　　果不其然，只听叶寻微嗓音低哑地说道：“他是为我受的伤。”
　　背部衣裳已经被血水染红了，叶寻微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战战兢兢地撕开衣服，狰狞可怖的伤痕暴露在眼前。瑢灼倒吸一口凉气，甚感棘手。
　　黑小豆突然又叫了起来，比之前叫得更大声。
　　门外又来人敲门，很巧，也是来求医的。一开门，外面站着近十人。
　　瑢灼让他们进门来，等一群人鱼贯而入后，才知道他们居然是和叶寻微一路来的，只不过叶寻微心急如焚走得太快，把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他们才耽搁了些时间才赶过来。
　　他们正是顾怀琰夫妻和顾府几名下人。
　　待瑢灼看清伤者后，心里道了一声“巧了”，没想到对方竟是那日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家伙。看清顾半受伤的位置后，他指着木榻，对顾怀琰他们说：“你们把人扶到那里去，让他平躺着。”
　　他们轻手轻脚地把顾半放在盛玄玑旁边。
　　瑢灼走到神龛前，打开供案上搁置的紫檀盒，里面放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银质匕首。见他拿着一把匕首走回榻前，叶寻微困惑不解，问他：“你用匕首做什么？”
　　“我要给他们放血。”
　　“为何要放血？”叶寻微穷追不舍问道，语气里满是不经意的试探。
　　“尸毒清理起来很麻烦，必须在流入心脉之前把其全部逼出体外，一旦侵蚀心脉就没救了。”瑢灼眉间紧锁，越发口气也不是很好：“你若是怕我对盛玄玑不利，想拦着就尽管拦着，到时候害他没命的人是你不是我，也好让我死后有脸去见佛祖。”
　　叶寻微听完他这番话，顿时无语凝噎，讪讪地收回手，腆着脸对他笑着说：“你想多了，我才没这么想呢。”
　　瑢灼轻飘飘瞧了他一看，似乎把他那点小心思全看透了，此刻也就坐观他默默地唱独角戏。
　　“喂，这么看着我作甚？你倒是快救人啊！”叶寻微见他迟迟不动手，一着急，不管不顾喊道。顾怀琰听到瑢灼之前说的，明白时间拖得越久，顾半活下来的机率越小。本顾忌对方是出家人，不好急言催促，但一听叶寻微如此说道，他也再顾不上其他，急道：“是啊，大师，你就快点救人吧。”
　　“老爷，您别着急啊！”顾二夫人在一旁劝道。
　　顾怀琰怎么能不着急？顾半可是他哥哥唯一的后人，他说什么拼了命也要保住顾半，就算此时顾二夫人只是想他冷静一下，他也都完全听不进去，反而怒道：“我怎么能不着急？唯一的侄儿生死未卜，你还不着急？”
　　顾二夫人一听这话，脸瞬间雪白，冷着一张脸走出门外，实在不想与顾怀琰说话了。她觉得自己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如此被误解，她咽下委屈不哭不闹已经很好了，难不成还厚着脸皮站在那里听人数落不成？
　　若是叶寻微知道顾二夫人所想，一定暗自嗤笑不已。好心？顾半出事，她不过是表面伤心，流几滴泪，装作一位好婶婶，实际怕是根本不想让瑢灼救活顾半吧。当顾半回到顾府时，他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恨意中就明白，她到底有多不希望顾半回到顾府了，至于背后的原因倒也不难猜想，不遑多让，是想顾怀琰成为顾府的新主人，而自己则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去后一切全交给顾夝烈打理。
　　只要顾半不出现，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拥有顾府，可偏偏顾半回来了，没伤没残，将她心底的算盘全打乱了。不过天不遂人愿，顾半又被走尸咬伤了，活不活得了都成了问题，她自然又重新打起了算盘，不过叶寻微这个“程咬金”杀出来，引来了医术高超的瑢灼，顾半这条小命，阎王一时半会儿还真收不走呢！
　　三五次折腾，到头来老天爷还是站在顾半这边的，顾二夫人已经没戏了，只有继续扮演慈爱的婶婶，才能安稳的留在顾府。她即使再不甘心，也只好认命了。
　　顾怀琰的心情，瑢灼自然能体会，他在昏迷的俩人手臂上分别划下两道口子，用小巧的瓷碗把黑血接住。黑血游蹿四肢百骸时，甚是痛苦，如今再重新走一遍，必然又是一顿折磨。
　　叶寻微满脸心疼，抓着盛玄玑的手，似乎这样便可以传递给他力量，帮助他熬过去。
　　瑢灼怕盛玄玑他们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咬伤自己的舌头，于是特意找来两块软木，放在他们的牙关间，避免他们在疼痛难忍时伤害自己。
　　“你们怎么会遇见走尸？”瑢灼此刻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
　　叶寻微也不回避顾怀琰，直言不讳道出：“我们在顾府夜宿，遭遇袭击，后来才知道袭击我们的是走尸。”
　　瑢灼沉吟道：“走尸最早出现在西域，西域有养尸人。”
　　“嗯。”叶寻微含糊应了一声。这事他早已知晓，甚至还亲眼见过养尸人。他仔细分析了一下，认真道：“天宸与西域并无过节，走尸不会是从西域来的，很可能是在外捕食的走尸。”
　　瑢灼想了想，看了眼围着顾半转悠的那伙人，见没人关注他们这边，为防小心，还是把叶寻微拉去一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安国也有养尸人。”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落下。
　　叶寻微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怀疑此事与安国有关？”
　　“没有根据，我不敢妄言。”金色的柔光射进来，笼罩在瑢灼身上，光芒中，他细长的秋水眸子微光泛起，许是沐浴佛理的缘故，每每谈及此类事，都心生悲悯之意。“我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叶寻微琢磨一下，认为瑢灼的猜测并非仅仅是猜测，他不想放过可疑线索，是以有些心急地问道瑢灼：“先不说是否有证据能证明，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怀疑安国。”
　　瑢灼：“下个月，安国使臣会来拜见皇上，这时突生事端，难以不引人生疑。”
　　叶寻微：“可安国是天宸的附属国，也是盟友，没有理由暗中加害天宸。”
　　“理由？”瑢灼怅然长叹，“乱世之中，国兴国灭，朝代更替，只有顺应，没有理由。”
　　“我知道当年安国是因为战败不得不向天宸俯首称臣，若他们野心再起，想掺和搅乱一锅粥就麻烦了。”
　　天宸刚大胜，逼焜昱大军从边境撤退，但究其内部八花九裂，岂能再雪上加霜？他希望瑢灼真是多想了，如果真是安国所为，狼子之心昭然，可谓是令人生怖。
　　瑢灼：“无论未来如何，只求你能一直守住天宸。”
　　叶寻微没有答话。
　　他感到肩上无比沉重。
　　走到现在这步，在他看来不过是自己和命运做的交易，哪料到如今自己是一面肩负血仇家很，一面肩负国家天下。
　　他以为能与瑢灼成为知交，但当他说出那番为天下着想的话后，叶寻微认为自己想错了。瑢灼与魏安慊不是一类人，一个是世外人，一个是天下霸主，一个是悲天悯人不愿入世，一个是野心勃勃逐鹿中原，但他们有一点相同，都目睹着疮痍乾坤，都心系家国天下。
　　可叶寻微却有些痛恨他们。
　　痛恨他们的无能为力，痛恨他们把自己推到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