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71、第 171 章

　　盛玄玑在梦枕楼一住便是五载。
　　后来，夜羡带他回到仙灵岛。
　　那时仙灵岛两族纷争不休，加之没有族长管束，形势越发激烈，快到达无法斡旋的地步。盛玄玑回归仙灵岛后，他们只是暂时停歇，并没有彻底消除矛盾。
　　他们上岛后，夜羡问盛玄玑：“你对这里可有什么感觉？”
　　仙灵岛像个人间仙境，百花丛开，云雾缭绕，远处两座山峰直耸入云天。几只仙鹤从顶端的云雾间飞过，很快又消失了踪影。这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红尘之中的，近在咫尺的美景深深吸引了盛玄玑。
　　“很熟悉。”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盛玄玑如是说道。“这里是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我会认真走过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爱惜他们用生命去保护的族人。”
　　夜羡听完他的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虽然夜羡一直不露声色，但那时盛玄玑莫名就是能感受到夜羡不认同他的话。本以为他说出这话，夜羡会感到欣慰，甚至还会感到骄傲，可是他的表情却向他泼了一桶凉水。
　　直到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守护仙灵岛。”
　　盛玄玑想问的话始终没有问出来。
　　那天在疏影峰下等待他们的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和盛玄玑年纪相若的女孩子。
　　夜羡告诉盛玄玑，她是他的姑姑。
　　盛耑的妹妹，盛吟尹。
　　“您可是夜楼主？”盛吟尹轻声问道。
　　夜羡淡漠地点了点头。
　　盛吟尹扯了下身边的小丫头，“姜儿，快来见过夜楼主。”她拉着女孩子想要下跪行礼，但明显凸出的肚子令她很难弯腰。
　　夜羡出言制止她的危险动作，“不用下跪。”细细端详一番，又道：“身有诫骨，天赐神护，实乃屏翳族一幸事。”说罢，他将身旁的盛玄玑唤上前来，对她说道：“他就是盛耑的儿子，你的侄儿盛伶。”
　　“伶儿？！”盛吟尹惊喜地看着盛玄玑，激动不已。
　　她拉着盛玄玑的手，摸摸他的小脸，喜极而泣道：“伶儿，你终于回来了，姑姑等你等得好苦啊。”
　　盛玄玑直直地望着她，唤道：“姑姑。”
　　盛吟尹想起身故的兄长，不由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盛玄玑的身子。
　　夜羡：“这小丫头是……？”
　　“她叫蛮姜，前不久大战中她的父母去世了，我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在身边好好照顾，这下好了，伶儿回来了，他俩正好做个伴。”盛吟尹说着，对小丫头轻声劝哄道：“姜儿，快见过夜楼主。”
　　这丫头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胆小，从见到他们起就一直没抬起过头，就连过来拜见都是低着头的。
　　“蛮姜见过夜楼主。”
　　夜羡淡淡一笑，“起来吧。”手背在身后虚空一抓，变出几颗糖果，递给小丫头，“孩子，拿着这些糖果。”
　　蛮姜回头看了一眼盛吟尹，见她点头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夜羡手中接过糖果。“谢谢夜楼主。”
　　夜羡觉得她甚是可爱，有心还想跟她多说几句时，盛玄玑打岔插进来对他说道：“我也要糖果。”
　　夜羡有些惊奇，“你不是不爱吃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想要。”
　　夜羡顺着他的意变出一颗，亲自剥开糖衣，喂他含进嘴里。
　　盛吟尹看着他们的互动，心底有些惊讶，但也没太在意，反而觉得很欣慰。她本还在担心盛玄玑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人帮衬，而自己很快就要临盆了，无暇照顾盛玄玑，担心他会受欺负。如果他背后有梦枕楼的楼主为他撑腰，那实在太好不过了。
　　她从小在哥哥盛耑的保护下长大，心地善良，不久前同时失去了深爱的兄长和丈夫，她为了自己和肚里孩子必须依靠族人，受他们照拂。曾是烂漫少年时的她对仙灵岛的未来充满遐想，而今她却深深担忧，见惯太多世事后才知过去的想法有多幼稚。
　　回到仙灵岛时，盛玄玑已经九岁了。
　　天地玄三位长老闻讯赶来，对夜羡表示了感谢之后，当着族人们的面为盛玄玑验明正身。就在夜羡以为他们会立刻宣告盛玄玑是屏翳下一任族长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超出他的预料范围外。
　　不知为何，长老们和族人们都希望盛玄玑能施展一次施云布雨的能力。这是历任屏翳族长的使命，也是推选为族长的重要原因。
　　但是盛玄玑却失败了，准确来说，他没有这个能力。
　　一切似乎都在长老们的预料中。
　　后来夜羡才知道，原来盛玄玑不是没有施云布雨的能力，而是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如何运用。
　　然而这次失败却成为他们延迟确立族长的借口。
　　那一刻，夜羡才知道仙灵岛并非外表看上去那么平和，内部的纷争较量已经浮上水面，导致两派族人的心越离越远，但他们却一致认为由年少不成熟的小少主继承族长之位，只会给仙灵岛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
　　长老们亲自布下这个局，是为了在传达族人们的心声的同时又能留下盛玄玑。
　　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却让盛玄玑闷闷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
　　疏影峰上。
　　盛吟尹心凉不已，抚着自己的肚子，叹息道：“伶儿现在能力不足，长老们有顾虑也实属正常。”
　　夜羡嘴角扬起，看着盛吟尹，不发一言。
　　盛吟尹被他看得感觉浑身不太自然，只好讪讪地端起茶杯，借喝茶掩饰自己的惭愧。
　　夜羡不想放过她，用近似逼问的口气问她：“你真觉得这很正常？”
　　盛吟尹愣住，好半天才缓缓道：“夜楼主，先让伶儿下去，我们再谈论这事吧。”
　　“不用，他应该知道一切，包括看似合理的真相。”
　　盛吟尹没想到夜羡会这么说，放下手中的茶杯后，感喟说道：“也许他们真的另有打算也说不定。伶儿啊，还小，他身处其中能怎样呢？”她愁眉不展，甚是担忧。
　　夜羡心中怒气渐聚，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他们还想选他人做族长？屏翳族还有没有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决定谁当族长了？”现在他才算明白思无邪为何担心了，仙灵岛这摊水的确够深的，他若是不亲自护送盛玄玑回来一趟，只怕仙灵岛早把盛玄玑除名。
　　这次，盛吟尹为了自家侄儿，不得不下跪恳求夜羡，道：“夜楼主，您不要怪罪族人们，他们也只是害怕，哥哥他走后岛上从未安宁过一日，伶儿如今是平安回来了，但他还无法引导族人们走上正确的道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让大家认可伶儿，还请夜楼主帮一帮伶儿。”
　　夜羡沉默了。
　　盛玄玑难过地靠在他身旁，不说一句话。
　　盛吟尹方才说的每句话，他都听懂了，他明白自己不被族人认可是因为自己太弱了，完全不能被他们信任。
　　他想告诉盛吟尹，他愿意放弃成为族长，只希望她不要再为自己操心了。
　　就在他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听见夜羡说道：“不用你来求我，我也会帮他的。”
　　一夕之间，仙灵岛剧烈突生。
　　夜羡成为了屏翳族新任族长。
　　这也是夜羡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正如盛吟尹所说，盛玄玑尚且还小，目前无法驾驭施云布雨的能力。为确保盛玄玑不会沦为两族派相互争斗下的牺牲品，也不会成为长老们的傀儡，夜羡甘愿冒大不韪替盛玄玑守住族长之位，等他日盛玄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后，再将族长之位还给他。
　　他放出狂言要继任族长之位时，族中愤慨之声不断响起，许多人在背后恶意中伤，甚至有人故意造谣说梦枕楼盯着屏翳族长的位子很久了，有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夜羡与冰绡的关系，于是后来也有人说盛耑是被夜羡和冰绡联手设计害死的。
　　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夜羡成为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对他恶意揣测，甚至叫嚣让他滚回梦枕楼，但是这些声音都被夜羡用武力镇压住了。夜羡不在乎别人在背地里骂他，但如果有人故意煽动族人情绪，那么此事则另当别论，他必须得出面进行肃清，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让某些人闭嘴。
　　三位长老上门找麻烦时，夜羡正喝着美酒。
　　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彻底激怒了长老们，长老们一直信得过他的为人，但在他没有解释一句，全部坦然承认自己的“野心”后，长老们都骂他是无耻小人，恨不得把他打出仙灵岛。
　　长老们直言他们不可能认他为族长。
　　夜羡只是笑了笑，告诉他们自己不需要他们的认同，因为未来的屏翳族长只能是他。
　　长老们与他动了手，但由于实力悬殊，他们根本不是夜羡的对手。
　　明白夜羡这边行不通后，他们去找了盛玄玑，甚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希望盛玄玑编一段盛耑的遗言，让夜羡知难而退。
　　盛玄玑拒绝了。
　　之后夜羡听说了此事，立刻让人带盛玄玑过来。
　　那是夜羡当上族长后，第一次见到盛玄玑。
　　他问盛玄玑：“我抢了本属于你的位置，你恨我吗？”
　　盛玄玑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说道：“不恨。”
　　“为什么？”
　　“被别人抢走东西只能说明是自己不够强大，想把东西夺回来，自己就必须强大起来。”盛玄玑说道。“所以，我会努力变强，从你手里夺回族长之位。”
　　夜羡决定用强硬手段成为屏翳族长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盛玄玑误会的心理准备，他以为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会难过、会委屈、甚至会恨他，但绝没有想到小孩很冷静地接受一切，还很有毅力地告诉自己他会找他夺回族长之位。
　　也是直到那一刻夜羡才明白，他眼中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
　　夜羡倍感慰藉。
　　对他说道：“你的生路由我给你，从此你大可放心走下去，不用畏惧、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