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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 1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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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仍不见停歇。
淳于陆派人打捞叶寻微的尸首,始终无果。
天气异象,乌云盘踞在上空,不见放晴。于是他又派人命屏翳作法收雨,却听下人回报,此乃天罚,降在焜昱算是警示,屏翳也会遭受惩罚。
淳于陆听后,勃然大怒,直接掀翻桌子。
他走出寝宫,并向天放话:“本王倒要看看天是不是要罚焜昱!”
果真应了预言,这真是天罚。
大雨下到第四天,焜昱万亩良田全部淹死,数十条河堤被冲垮,大水将附近几座城池尽数淹没。
照这样下去,焜昱将亡于天灾!
屏翳高台。
盛玄玑一身白衣,跪在雨中,已有三天三夜。
桌上供着叶寻微的牌位。
雨水一遍一遍地冲刷着牌位,但就是冲不倒它。
盛玄玑自从跪在那儿后,没再说过一句话,谁劝他,他都不肯离开。三天里,不吃不喝不休不眠,连那双冰凉漆黑的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
他在为叶寻微守灵。
找不到叶寻微的尸体,不能为他设灵堂。他忽然发现,自己连叶寻微的遗物都找不出来,连座衣冠冢都不能立。唯一的木雕,他留个念想,不愿烧掉。
蛮姜来看他时,他神识封锁,不愿听她说一个字。等她走后,他打开神识,听雨声毁坏周围一切的声音。
他觉得心里痛快。
他想着,这大概就是叶寻微在天之灵的复仇。
报复焜昱。
报复淳于陆。
报复他自己。
原来不是每一场生死离别都能痛哭流涕,真正痛哭流涕是自己的执着,不是被生死打破了,而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打破了。
为了屏翳,他选择顺从淳于陆。
他懦弱,不像叶寻微,敢去反抗。
即使如此,为何最终会报应在叶寻微身上呢?
叶寻微为了天宸,为了天下,牺牲自己;为了付出,为了成全,死得悲壮;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终究,韶光蹉跎了情深。
直到淳于陆来了。
他命令盛玄玑施法停雨,可这次,盛玄玑并没有按他的指示办事。
淳于陆一气之下,扬起长剑,把叶寻微的牌位一分为二。
这次,盛玄玑终于有一点反应了。
他浓黑的眼眸中再无昔日的澄澈,而是带着死寂的深涡,看不出一丝活着的气息,仿佛整个人已经置身死亡炼狱一般。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臂,直指向淳于陆,眼珠缓慢转动,直到锁定住他双眼,声音冰冷而低沉,对他发出诅咒:“淳于陆,我诅咒你生前死后都被天下人唾弃!”
被诅咒的淳于陆,怒火心生,阴狠的面容在此刻扭曲狰狞,气势汹汹地朝盛玄玑迎面挥下一剑。
剑尖滴着红珠。
一滴一滴,落成残花。
盛玄玑侧倒在地,痛苦地捂着双眼。
等蛮姜听到消息,赶来时,一切都来不及阻止了。
淳于陆冷眼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我想要天下,并不是非你助我不可。没有屏翳,没有任何人,我照样可以得到天下!”
长剑指天,傲视九州。
他立于高台,疯魔似的长吼一声,冲天号令道:“我淳于陆今日在此反天,只有我活一日,天命就永远不能凌驾我之上,操纵焜昱!我要焜昱不受天地束缚,我要天下受制于我!我要成为四海九州的霸主!”
随着他的泣血立誓,黑沉沉的天空中不断降下雷电。
蛮姜看着淳于陆的背影,心里一沉,她开始为天下人担心了,因为这世上多了一位暴君,未来的天下怕是要生灵涂炭了。
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人已经不在了。
看来,她真的是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似乎连天都向淳于陆妥协了,雨歇风停,乌云尽散,东方金日从云层里升起。
洒在大地上,炙热着山川江河。
但是蛮姜的心仍在冰冷无情的深渊中挣扎着,直到望见淳于陆与以往不同的眼神,再也挣扎不动了。
以往的淳于陆有野心,是让焜昱强大的野心。如今他欲望膨胀,为了傲视天下,被欲望控制了心神,成为一位受欲望驱使的暴君。
大雨毁了半座城池,为了恢复国土,淳于陆下令让城中三十至五十的中年男子全部过去修筑城池,粮田则由妇人重新耕耘栽种。
但谁也想不到,一场灭绝性的灾难来临了。
在城中修葺的人,突然有人上吐下泻不止,病倒了。
不出两天,更多人出现这种状况。
他们开始意识到这是传染病。
被洪水淹没的城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瘟疫,不少人已经染上瘟疫,生命垂危。
他们等着朝廷派人来援救,但是却不知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瘟疫感染范围太广,前去诊断的医者对这场瘟疫纷纷束手无策,甚至不知道爆发的源头从何而来。
淳于陆果断作出抉择,舍弃所有被感染的人们,命大臣前往那里,将所有感染者抓起来,集体焚烧。
此事传到百姓耳中,一片哗然,痛斥淳于陆麻木不仁,分明是昏君。
淳于陆知道后,气极反笑,他要天下人不止明白他是昏君,更要明白他现在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既然天下人欲要对他群起而攻之,倒不如他先下手,以暴制暴,铲除所有对他不利的人。
从朝堂到江湖,他派兵镇压,血洗四野。
可是反对淳于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集结在一起,密谋准备刺杀淳于陆,但都失败被捉了。淳于陆用残忍的酷刑处死他们,还将一颗颗人头绑在竹竿上,在城楼上示众,杀鸡儆猴。
背后暗地议论者,全部遭割去舌头。撰述立文者,被砍去双手。天下一时间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
朝堂商议时,淳于陆忽然想起一人。
一想起盛玄玑反抗他,便是怒火中烧。他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于是派人将盛玄玑带上朝来。
盛玄玑眼睛蒙着白纱,站在大殿上。
淳于陆告诉他,“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想我下令剿灭屏翳,那就只身入城治病救人。时间全由你掌握,不过你若是治病一天,我便杀一个族人,你可要抓紧时间了,别到时,族人全死光了。”
盛玄玑心知淳于陆是故意折磨他,但没有办法,这次,自己不得不又屈服于他。
见盛玄玑不语,淳于陆也无心再和他多说,派人跟着他进城。
盛玄玑入城后,尽心尽力治病救人。
虽然双眼看不见,但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盛玄玑上山采药时,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他不疾不徐地攀爬着,到了崖边,没留意,脚下一滑。眼看要摔下深渊,幸好那人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他向那人道谢。
而那人却什么都没说。
他感觉得出来,这人并无恶意,或许是担心他的危险,所以才跟在他身边想保护他吧。
后来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人是个哑巴。
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愿意主动与他交谈。
听说他出现在城里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被大夫治好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待在屋子里,从不外出。
他们都很惊讶他这次为什么肯出来。
每次盛玄玑救人时,他都站在不远处看着,每当盛玄玑需要那什么东西时,他就会找到,然后递给他。
盛玄玑叫他小哑。
小哑没有染上瘟疫,大概是因为他会武功的缘故。
白天他们一起上山采药,一起煎药治病,晚上坐在院子里他就对小哑诉说自己的心事。
每晚夜深,小哑睡着后,盛玄玑会替他把脉,查看他的伤情是否有好转。盛玄玑不小心碰到他左手的疤痕,微微一愣,片刻后,又仿若无事一般。他为他捏好被角,然后走到屋外。
他卧在虬枝盘曲的大树上,陷入深深的思绪之中……
小哑被凉风惊醒,发现盛玄玑不在床上,于是出去寻找,才在大树上看见他。他走过去,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行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族人,不知道他们如今怎样了。”
临走前,淳于陆对他说的那番话,不是简单的威胁。他的眼神告诉他,他一定会做到的。他在这里多待一日,付出的代价就是族人的性命。
【你很担心?】
“担心是自然的。”
【那你快回去吧。】
“还不行,城中百姓的病还没好。”
【大家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小哑的手还未全部收回,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捉住了。
盛玄玑声音有些急迫,他对他说道:“小哑,你和我一起回屏翳吧。”
【……】
小哑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盛玄玑见他毫不所动,语气更急促了,慌忙道:“我不想自己和族人永远受制于人,我终于明白了,一味顺从,到最后只会自取灭亡。我要带着族人们离开焜昱国,去外面寻找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过真正自在快乐的日子。小哑,你一直陪着我,好吗?”
长久的寂静无声,煎熬着盛玄玑的心。
半晌,小哑重新在他手心写字【好】
一个“好”,令盛玄玑不禁喜极而泣。
待盛玄玑回到屏翳,才知道淳于陆真的对自己族人下手。
他在城里待了一个月零五天,淳于陆便下令杀了三十五个族人。
当盛玄玑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时,才发现蛮姜不见了,于是向其他人打听蛮姜的下落。大家一开始支支吾吾,神情怪异,直到女人们捂着嘴痛哭,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再三追问后,才有人站出来告诉他,蛮姜先是被雨神族重伤后,硬撑着想去刺杀淳于陆,结果反被军队万箭穿心而死。死得及其壮烈,连尸首都被淳于陆带走,不知葬在哪儿了。
雨神族人和云师族人们死的死,逃的逃,这场灭绝人性的屠杀,所有人彻底崩溃,不愿再听从先祖遗命,生活在焜昱的国土上了。
淳于陆收到消息,知道盛玄玑偷偷跑了回来,勃然大怒,派人将他抓起来重新押回去。
盛玄玑冒着风险,放小哑离开。
谁知他前脚刚回到城里,小哑后脚就出现了。盛玄玑骂他笨蛋,说他不应该回来。但是小哑一抱着他,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城里的百姓病情逐渐好转,疫情也得到了控制。可是小哑却染上病毒了,加上旧疾复发,盛玄玑差点一夜急白了头。城中病好之人对他们避之若浼,生怕再被传染上。
盛玄玑想上山采药,但前几日连下大雨,山路阻断,根本上不去。他不顾旁人劝阻,毅然决然要去采药。
结果摔到山崖下,弄得一身是伤。
盛玄玑无计可施,想起族里有许多起死回生的珍贵药材,于是去求淳于陆放他回族里拿药,但被看管他的人拦住,不许他踏出城门一步。
他绝望了。
盛玄玑看不见小哑,只能靠听他的呼吸声,才知道他还活着。他很怕那声音突然就没了,他没日没夜地守在他身边,不敢离开一步,更不敢闭上眼睛。
终了,小哑仍然撑不下去。
盛玄玑崩溃地喊出叶寻微的名字,小哑脸上满是迷惘,不明白盛玄玑为什么朝他喊出这个名字。很想写,却没力气再写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许自己就是盛玄玑口中的叶寻微,也许不是,答案只有盛玄玑知道。
他凝视着盛玄玑,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你起来啊!”
盛玄玑拽着他的衣领,想把他拉起来。但床上的人紧闭双目,不肯起来。
“不许死!你给我站起来!”
无论他如何发疯似的摇着他,好像这样就能让他醒过来似的。混乱中,他扯开了他的衣衫,里面露出了鸿衣羽裳,上面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破洞周围都染上了血,只不过时间一长,颜色淡了些。
可是他不会醒来了。
“我还想你再给我雕一个木头人,再给我做一次白鸟小蕊,再说一次喜欢我……”他不停喃喃念道。
云菎赶到时见叶寻微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探了探鼻息,才知他已经去了。悲痛之余,又瞧见盛玄玑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安,连忙唤他,他却不回应。
“叶寻微……他……”云菎说完了他,后面实在说不下去了。
直到听见有人提起叶寻微的名字,盛玄玑才有了反应。他茫然无措地“看”着云菎,问道:“叶寻微是谁?”
云菎大吃一惊。“盛玄玑,你怎么了?”
见他的样子怕是悲伤过头,得了失魂之症。
云菎无奈,心中感叹不已。这盛伶可真厉害,一场大雨降下,覆灭了一半江山,倒是可怜了叶羡,戎马半生,结果反倒是为他做了陪衬。
痛,叶寻微承受了;罪,叶寻微也替他全部担下了。
他们的缘分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没能善了,大抵这就是他们的命吧。
后记
屏翳族从此分崩离析,族人离开仙灵岛,失去踪迹。
天机阁阵法失效,仙灵岛已荒废,胜美之景不复存在。
盛玄玑在天机阁里找出屏翳族谱,并且在他之前的族长名叫夜羡,但前任族长之位是夜羡抢来的,也只有他带领屏翳族的百年,屏翳才获得一时安生。
盛玄玑不解其中因缘,冥冥之中认为夜羡正是叶羡,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于是他闯进冥界,夺取生死簿,却没在上面找到叶寻微的名字。
六界之内,所有生灵的名字都记载在册。
若有例外,唯小楼也。
世人猜测,叶寻微来自神秘的小楼。
小楼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即使魂魄不再,也能将人救活。若叶寻微当真是小楼的人,那也只有小楼主人才能救活他。
遂,盛玄玑辞去族长之位,孤身一人前往梵荒境地,寻找小楼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