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59、第 159 章

　　地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后，尸体也拖走了。
　　魏安慊对宋幕说道：“你先退下吧。”
　　宋幕依言退下。
　　“叶太傅，朕……有愧您当年的教诲。”魏安慊对他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叶寻微大惊，连忙扶起他，“皇上何愧之有？妖女近身，其实您早就有所察觉，只是苦于无法引出商逻，才不得不与她长期周旋。身处诱惑漩涡，您仍保持清明，难得明君，百姓也应理解您，您哪有愧呢？”
　　魏安慊浩叹：“站在江山之巅，得是明君才能望远；为百姓赐福，必为贤君才能体恤民情；这都是叶太傅您当初教导于朕的，朕得您教导，一生不敢忘。”他低下眼，“朕羞愧的是自己对妖女还是动了心，差点铸下大错。”
　　“……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常情，只要及时醒悟，善莫大焉。”
　　“多谢太傅体谅。”
　　叶寻微：“现在眼线已除，焜昱送了大礼，天宸也是时候该还礼了。”
　　“的确。朕不能坐等挨打，应该主动出击了。”

　　两个月后。
　　天宸放出贵妃娘娘一夜暴毙的消息，借由焜昱别有用心在天宸皇宫安插眼线为由，向焜昱国发兵。
　　两个月里，叶寻微召回旧部，训练兵马，带兵上场杀敌。
　　为了防止焜昱国暗中使诈，将自己的势力再次渗透到天宸国中，叶寻微出发前特意部署防范，各城镇军马全部集结在城门附近，不让后方空虚给敌方任何可乘之机。
　　和百里珛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百里珛的性格和布局了若指掌。所以，他根据战场地形，推测出对方可能会用上的战术，并以此培养出征的将士一些战术思维，避免战场中出现失误。
　　他率军来到焜昱边防城门前，命令将士们攻破城门，连续夺下两座城池后才遭遇焜昱将士反击。焜昱士兵整装作战，完全没有手忙脚乱的状况，此时叶寻微意识到一丝不妙，连忙派人传令全军暂时撤退。
　　他们在鸫山山口扎营，山中地势险要，但容有退路，以便不敌时他们能迅速有效的撤离。
　　焜昱皇宫众臣聚集，正在商议对策。
　　天宸军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一路攻进城中，若非百里珛早有布置，恐怕真的大事不妙了。
　　此时，淳于陆脸色黑沉，坐在龙椅上，冷峻地看着众人。
　　“爱卿们平时都有各自的主意，这会儿国家危难，怎么没人站出来出谋划策了？”
　　众人垂着头，噤声，不敢直视他。
　　百里珛道：“王上，您忘了盛族长了，他本事极大，定有办法击退天宸大军。”
　　“盛玄玑。”淳于陆沉吟道，“盛玄玑与叶寻微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他会愿意出战吗？”
　　“不愿意也得愿意。”百里珛诡秘一笑。“听说仙灵岛现在正水深火热呢！如果您肯许他一点好处，助他夺回族长之位，他一定会答应的。”
　　“若本王许诺了之后，他还是不肯答应呢？”
　　百里珛上前，对他耳语说道：“必要之时大可用他在乎的东西要挟他，令他听话就是了。”
　　淳于陆派人前去仙灵岛请盛玄玑进宫，果真如百里珛所言，盛玄玑百般推脱，不愿对抗天宸大军。淳于陆知道仙灵岛内讧一事，于是便用云师族人的性命威胁他，逼他就范。

　　这边，叶寻微率军出战前，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了。从探子口中得知盛玄玑一早入宫，决定帮助焜昱攻打他们。
　　叶寻微一路恍惚，直到来到城楼下，看见高处立着的那道身影才清醒过来。
　　副将分析道：“耳闻屏翳族长会使法术，他若出战，岂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他是云师，会施云布雨。他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施雨，恐会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叶寻微注视着站在城门上的盛玄玑，失魂落魄。听见副将的话后，他不忍地闭了闭眼，接着他的话说道：“眼下只剩最后一关卡了，然而我们身处的位置有十分狭隘封闭，一旦大雨袭来，我方将士必会遭洪水淹没。”
　　“将军所言甚是！”
　　过会儿，叶寻微喃喃自语着：“他又何尝不知，犯下罪孽的后果，难道他真要如此庇护焜昱国，甚至要与我鱼死网破吗？”
　　副将没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仰天苦笑一声，而后对他下令：“传我军令，所有将士即可撤退回朝！”
　　副将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道：“将军是要我们回朝？不继续攻打焜昱国了？”
　　“呵，现眼前这情形，你认为需要用上千士兵的性命来赢下城池吗？”叶寻微对他道。
　　“可是，将军您不是答应过皇上，拿不下焜昱就……”
　　就奉上自己的生命。
　　后面的话，他难以说出口。
　　叶寻微下令撤退，难不成他真的放弃眼前大好机会，不再一鼓作气拿下焜昱了？
　　叶寻微道：“不用你们出战，我一人前去即可！”话到一半，他用内力将后面的话传至城门处，让盛玄玑听得一清二楚。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各自为阵，为自己的国家而战！
　　此时只有家国，再无关风与情。
　　副将一听，大惊失色，跪倒在地恳请他三思而后行。但叶寻微决心已定，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听从。
　　士气高涨的战士们，得知撤退的消息，都不解其意，待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都决定战斗到底，不肯撤退。他们都是叶寻微一手带出来的，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怎会没义气地撇下叶寻微？他们始终一条心，就是和叶寻微一同战斗。
　　管他如何施云布雨，他们只记得自己是天宸的子民，为国而战，死得其所！
　　叶寻微也下定决心，和他们共进退。
　　狼烟徐徐升起。
　　叶寻微只身冲在最前面。
　　成百上千只羽箭正对着他，他穿梭在漫天箭雨中。但不慎，还是难以躲过，身上中了十二只羽箭。
　　他口吐鲜血，咬牙硬撑着。
　　隔着烟尘，他看向盛玄玑。尽管他神情漠然，再无往昔对他的心疼，但叶寻微仍对他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微笑。
　　其实他心里对盛玄玑还留有一丝期盼，他一条命不够，还有身后上千人的性命，他赌盛玄玑不会施雨，不会漠视这些生命。
　　他如此坚信，如此赌注。
　　直到城门上的身影开始做法，直到天上下起大雨，浇熄了他最后的希望。
　　“阿伶，你当真要帮淳于陆杀我？”
　　原本只是一句盘旋在心里，问不出口的话，却在他心死如灰的寂寥间说了出来，真是无比感伤。
　　其他人都听得见，唯独最该听见的人，这次偏偏什么都听不见。
　　叶寻微好半天，才哭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来杀我。”
　　死在阿伶手里，总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他脸上的神情半悲半喜，隐隐揪痛着心脏。他想着反正再也牵不着他的手了，也没什么值得挂念了。
　　当大雨降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人。
　　当洪水涌来，他忽然笑了，从容地张开双臂迎接淹没。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洪水之中，盛玄玑才从心魔中醒来，却为时已晚了。他跪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归于平静的水面，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眼前一片氤氲。
　　蛮姜想扶他，但没有勇气去扶。对方的眼眸空洞得可怕，似乎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云菎一路上轻功加快马，还是来迟了一步。
　　洪水涌来时，他只能跳上高处屋檐，眼睁睁看着叶寻微尸骨无存。
　　赤焰军，见主帅已死，全呆滞了。等醒悟过来，便是一阵哭天抢地。
　　城楼里面，人群中，他们拍手叫好，争相庆功。
　　云菎看盛玄玑神情呆滞，面无人色，再生不起报仇的心思，于是痛心长叹一声。捧着叶寻微细心修复好的千珑棍到他面前，冷淡地看着他道：“叶寻微最后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还给你，就从此两清了。”
　　盛玄玑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似乎没听见他说的。
　　盛玄玑不接。
　　蛮姜看见千珑棍，眼中大放异彩，于是伸手去接，却被云菎躲过。
　　“你什么意思？”蛮姜怒目而向，质问道：“这是我屏翳的圣物，你若识相，赶紧归还！”
　　云菎气笑了，说道：“我会还，但我只还给盛玄玑一人。”
　　蛮姜见他无礼至极，又打不过他，于是对盛玄玑道：“族长，你快把千珑棍拿回来啊。”
　　闻言，盛玄玑动了，他起身接过来，双手抱着。他问云菎道：“他还说了什么？”
　　云菎恼他无情，舍得对叶寻微痛下杀手，自然不愿与这种人多说一句。反正叶寻微所托之事，他已照约做到，至于现在自己怎么对待盛玄玑便是自己的事了。
　　想到这里，云菎嘴角一勾，一抹极淡的笑容附在唇边。
　　他道：“你如今又何必在意叶寻微说了什么，反正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闻言，盛玄玑身子一斜，差点站不住脚。幸好蛮姜眼疾手快，扶稳他，才使他免了摔倒在地。
　　盛玄玑捧着千珑棍，心中懊悔，无人知晓。
　　他不懂自己为何着了魔，非得置叶寻微于死地不可，他祈求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梦醒了，叶寻微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和以前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即使他仍放不下族人，即使他仍选择与他一战，他都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害了。
　　可惜，上天不会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无论他如今再自责在痛苦，都无济于事了。
　　这样的他，着实可恨！
　　他仰天长啸一声。
　　天空轰隆作响，一场大雨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