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11、第 111 章

　　从未见过那样炽热的火红，也未见过那样妖娆的黑色。
　　没想到仙灵岛崖底里有这般红黑交织的风景。
　　黑石般的墨玉树，上面每一片叶子折射着黑色的光芒，黑色的花朵开满涓涓细流中，团团簇簇遮蔽住底下的白色水流。水流无声的流动着，一块碎石落入都听不见一点响声。
　　顺着漆黑的岩壁往上看去，天空阴沉沉的，吹来的风不同往日温暖，而是沁骨的冰凉。
　　惹眼的火红在茂密的树林后面，如波浪微微浮动，透过层层相互交叠的树叶，灼热气不断喷薄涌来。
　　当这么诡异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叶寻微难得露出迷惑的表情，扑在脸上的热气迫使他重重地皱着眉头。没想到美如仙境的仙灵岛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里不但没有一丝仙气流露，反倒被煞气包裹着，他甚至怀疑火海那边是否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
　　他行至树林前，欲往里面踏去，锦帛裂破声突起。他疑惑瞧去，身旁大树低处叶子边坚硬无比，不比铁器兵刃差，同样能在无形中伤人一分。他暗暗心惊，若是他刚才贴着树叶走过，那么划伤的不是他的衣服而已皮肉了。
　　这看似不重的皮肉之灾，实则非同小可，一枚树叶伤人滴血，他要从数万枚叶丛中穿过，一个不小心的话，就算他过去岂不是也成了一个血人了？
　　他望而怯步，生出退缩之意。
　　高出天际的峡谷近在咫尺，却让他不禁犯难。都说登天无路，如今看来爬上峡谷亦是难事，既然没有退路，那么他也只能前进，说不定摆脱这里的唯一出路就在火海后面呢。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树林，终于瞧清了火海的全貌。
　　火池周围四下阒然。
　　岩浆中激荡烧灼的噗嗤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刺眼的火红将叶寻微定在那儿，叫他一时忘了呼吸。
　　头顶上方的天空发出一声悲鸣，冰寒的风呼啸起来，夹带着黑色如羽的云片洒洒落下，飘进岩浆中，倏得被熔岩汁融掉了。越来越多的黑云飘来，落了叶寻微一身，恍了他的神，也迷了他的眼。
　　火海中，一女子的面容出现在那洋洋洒洒飘落的黑云后面。
　　她脸上表情冷淡，而那双眼眸透着浓浓的邪惑。耳边一大束散发刚好挡住半张脸，使她看上去像极了阴间苍白鬼魅。云色的黑稠尚且不及她内心的一汪死寂的潭水，重光怀志，反照无影。
　　叶寻微忽感自己染神乱至，豁然惊醒。
　　“我长年只有一盏灯陪伴，好久没有见过人了。”她说这话时颇为感慨，似欣喜又似惋惜。柔弱无骨的素手搁在石头上那盏灯的光影中，看上去格外冷清孤单，那是崖底唯一可见的灯火阑珊处。
　　眷恋徘徊的指尖，点点探寻着闪耀的光点，可她眼中却没有太多挽留之意。
　　叶寻微凝视着她，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崖底？”
　　“冰绡。”她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叶寻微，凝眸微转。“你真的忘记我了？”这试探问出的话语让叶寻微心中蓦地一惊，不知何故，他突然感到背上发凉。
　　“你认识我？”叶寻微笑了笑，说完后又不等她回话，他便对她说道：“我不喜欢故弄玄虚，姑娘若说自己认识我，我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
　　“为何？”
　　他抱歉道：“因为我很清楚我不认识你。”
　　她抬头仰面，喜眉笑目，嗔痴可爱脆声言语：“这一世的你当然不记得……”后面的话她成心有所指，弄得叶寻微一颗心七上八下。很快又听她说道：“不记得你与我的一笔账。”
　　找他要账的？
　　叶寻微心底冷笑一声，他镇定地往那石头上一坐，冷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不记得，又何必再提起。”大石滚烫异常，差点没把他烤熟，他霍地站起来离远了些。
　　“你能泡在岩浆中说明你不是凡人，你究竟是谁？”他忍不住质问道。
　　熔岩浆淹没到她的腰部，无论她下半身是否融于其中，以她现在能笑能言的样子看来，她完全没有一点事。可怕殒命的火海在她眼中都能如同热泉水净身，那这世间有什么是能降服她的？
　　她又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
　　她睇睨着他，貌似看穿他心中所思。她了然，故诚然道：“这世上是没有人能束缚我，但我真的不能离开这里，只因为我输给了两个男人。”说罢，她唇边笑容瓦解冰泮。“一个男人教我忘记情，另一个男人教我不要再生情。”
　　她又抬头注视着叶寻微，恨声道：“你就是第二个男人，也是让我学会死心的男人。”她扬手抬起又落下，溅起的熔岩差点落在叶寻微身上，若不是他反映够快，兴许现在早烫出一身水泡了。
　　“你……！”
　　叶寻微又急又怒，暗骂她喜怒无常。而面对她又骂不出口，只得哑口无言，当是吃个哑巴亏。
　　“桃雀可好？”她淡淡问道。叶寻微听后稍许惊诧，且听她似为自己解惑般，又继续言道：“我知道前不久她去找过你。”
　　叶寻微：“你就是桃雀的主人？”其实无论冰消答与不答，种种都已经很明确她就是桃雀的主人。
　　他没有忘记，桃雀说过他们之间的恩怨。
　　冰绡：“桃雀对你说过什么？”
　　“既然知道她为难我的事？你如此神通广大，难道会不知道她对我说过什么？”
　　“你不用试探我。”冰绡垂首漠视他，“桃雀事爱胡闹，但她并非胡搅蛮缠的笨蛋。”“她能分清前世与今生，自然不会对你多说什么。”
　　“既然你这么了解她，何必还多此一问？”
　　“我想听听有关她的事。”她怀念的表情转为愧疚，“我亏欠他太多，因为我不是一个好主人，从没有好好照顾过她，自己惹来灾事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她。”
　　叶寻微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怎么回事，不由对她说起关于桃雀的事。他不遗巨细对她讲述着，说到最后桃雀被神兽带走时，她眼中流露悲伤的神色。
　　面对有外人在场，冰绡假装若无其事，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的伤心处。正如她说自己对桃雀有愧疚，此话当真不假。听叶寻微说到桃雀最后被带回去的时候，她努力不去想，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抽痛。
　　“我在这里困了上百年，是拜你所赐，拜那个男人所赐！”她猛地爆发出来，上身前倾，大幅度的动作促使耳边发丝破空散开，右边眼角到嘴角的花青丑恶纹络暴露出来。
　　叶寻微大骇，“你是魑魅？！”那是昭彰堕魔罪行的纹络，变相等同待罪之身的象征，一旦纹上便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
　　她不言，然身形忽然出现在离叶寻微不到一米的地方，迅速出手想抓住叶寻微，叶寻微仓惶不及险险躲过。她突然扑过来，岩浆像是为了死死困住她不愿放走她，熔岩赤红的表面摇晃起来，化作无形的铁链牢牢禁锢她的腰身，不让她逃走。
　　荡起的岩浆从池里跳出，落在四周黑色的岩石上，坚硬的岩石立刻瓦解消融，白烟升起，几个热烫的窟窿留在上面。
　　“为什么你要关着我？！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生不如死？！”她摔在岩浆中，跌的狼狈不已，“我恨你们！如果没有遇见你们该多好！”
　　然则这一刻，叶寻微只是冷眼旁观，他脑海无情地闪过一个念头：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峡谷崖底，叶寻微跌落进仙灵岛的禁地——半月天。
　　这是上任族长给这个地方取的名字。
　　从崖底向上望去成半弧状，有如夜空银钩。
　　百年过去了，冰绡依旧困在半月天，她日日感受岩浆的烘烤，和无声的寂静。偶尔峡谷上方有风吹来，那就是这永世孤寂中的意外，风不能令她感受到一丝清凉，也不能吹走她心中的郁结和仇恨，可她却是日夜盼望它到来。
　　陪伴她的除了黑色的树、红色的岩浆池、滚烫的石头，还有一盏不会熄灭的寒灯。
　　每到夜晚，半月天可不会像名字一样瞧见月亮，峡谷上方的夜空没有一星半月。这里黑得她不能看见自己的双手，黑暗覆盖了整个半月天，唯一寒灯所立的地方有光亮，能照亮一小块裸露的地皮。
　　那是她最后还能拥有的东西。
　　他们都知道她怕黑，还舍得为她留下一点明亮。
　　其实寒灯在很早前就不能用了。灯已经熄灭了，变得破破烂烂，该被遗弃才对。但是冰绡不希望看着它坏掉，所以不惜耗尽自己体内最后的法力，也要拼死挽留它。灯芯掉了就用自己的发丝裹着蜡油续上，火没有了就用法力续它接连燃烧。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叶寻微意外来到这里。
　　冰绡看见他的一瞬间，出现一丝恍惚。她在想：他和前世相差好多，前世他什么都不在意，唯独护那幼崽的时候才会多些人情味。今生的他……呵，怎么看都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可是，他转世了为何还在仙灵岛？为何真的将过往种种悉数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