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秦书》與政秦書

20、第二十章 肃清朝局

　　这朝会开的也算是意料之中。吕不韦称病不上朝，氏族宗亲贵胄趁机纷纷弹劾吕不韦，要求罢免相位，严厉惩治。

　　本来秦国历代就是重用客卿，宗室力量因此一直在削弱，可以说没有秦王的首肯，宗室大臣想要逐客也无能为力。宗室和客卿之间存在无法化解是死结，曾经商君便是死于这种矛盾斗争之中。而吕不韦在秦国，尤其是嬴政登基后的几年，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宗室早就积压了许久的不满。

　　这次借着太后嫪毐之事，又加上郑国一事，虽无直接证据，但多少也有失察之责，宗亲们便都爆发了出来，要嬴政给个交代。

　　因为修建水渠的事情紧急，所以造反事件的主要人物，也只有嫪毐被处决，太后幽禁在雍城内，而吕不韦确实一直还未有任何处置。

　　其实这件事情嬴政自己也觉得颇有些棘手，这主要关乎的不仅仅是罢免一个吕不韦的事情。

　　对于吕不韦，嬴政很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政见是不合的，甚至是有矛盾的。但是，令嬴政非常不满的是他之前几次三番不表明立场和态度，最终还是他亲自去找的吕不韦，已然算是很失望了。现在又有郑国的事情，知道却不禀报是何用意？加上那日姬林对他说的话，此等某逆之事竟然也不说？难道心中真的没有半点想法？

　　嬴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赵高，把吕府的李斯给本王叫来，不要惊动别人。”

　　赵高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

　　嬴政想了想又道：“带过来之后你便去林那看看情况，三个，不，每隔两个时辰给本王禀报下情况。”

　　“诺。”赵高答道。

　　赵高来找李斯的时候，李斯正有些惬意的在书桌前。桌上铺着一张大大的羊皮纸，羊皮纸一向十分珍贵，只有大商贾和贵胄才能拿来用，李斯的这些还是吕不韦赏赐给他的，一般他也不用。

　　纸上画着的是一副白茫茫的雪景，地上留着几排长长的脚印，顺着脚印看着过去，一红衣斗篷的女子，丝绸般的黑丝长发披散而下，正侧身，手中拿着竹简，看的专心致志。

　　李斯正拿着手中的笔，将红衣的部分涂抹的更加艳丽，浓重，和白雪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又在旁边有提上了几个小字：“踏雪而来”。

　　见到赵高过来表明来意，大感意外，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

　　赵高本要离去，但那惊艳的红色实在太显眼的晃进了他的眼，忍不住上去看了看。

　　“这不是……？”

　　李斯一路上很意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举荐了他。不过确实，他想要进见秦王很久了。

　　“臣李斯，拜见君上。”李斯恭敬的行礼道。

　　嬴政命赵高赐座，笑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召见你吗？”

　　“臣不知是谁向君上举荐了臣，但是臣知道君上应该是想问吕相的事情。”李斯不紧不慢的说道。

　　郑国的事情一出，吕不韦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召见一个吕不韦的门人是何用意显然很明显。

　　“郑国的事情你也都知道？”嬴政问道。

　　“臣知道，吕相也知道……”李斯没有犹豫的回道。

　　“为何不报？拖延至十年之久，故意损失我大秦民力财力？”

　　“吕相在接手水渠工程不久便查出了郑国的间人身份，但他不杀，理由也同君上不杀是是一样的，这条水渠于秦国有千秋之益，不报是因为怕逼急了郑国弄巧成拙，故意修建坏渠，或者拼死抵抗。那么这个工期可能就不止十年，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也许吕不韦当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吧！实际上嬴政自己这次也是在赌。

　　嬴政点了点头，这么说吕不韦应该没有勾结他国之心了。他颇有兴趣的看着李斯，“本王，还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有一村庄失火，有一人在离村庄百步内看见，但未出手相救，最终大火是被发觉的村民们救下的，那么这个在旁观看的人按照秦律该当如何处置呢？”

　　“这便要看这个人是何身份了。”

　　“哦？”

　　“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见火不救也是同理。如果这个人正好是这个村的亭长或是别的官职，却依然见火不救，那便又多了一重失责的重罪。”

　　“若他有心要救，只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呢？

　　“没有想到而造成的损失也依然在失责的范围之内，在其位便要有所作为，否则便是有罪。”

　　李斯十分平稳的回答完嬴政的所有问题。他知道嬴政的问题暗含了两件事情。其一是吕不韦在嫪毐造反事件未表明立场，其二便是郑国的事情。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他就是站在大火的村庄里的人，他在那看着吕不韦，曾经他也是有对这个仲父寄托过一丝希望的，无论如何他也是先王的忠臣，是秦国的丞相，然后最终他什么也没等到……更加心寒的是，他知道嫪毐的谋反之心，也依然什么都没说。也许是怕公开事情会让秦国蒙羞，也许……是在为自己的后路观望……或者都有……

　　看到有些暗自伤神的嬴政，李斯思量了一下，决心上谏：“君上有吞吐八荒，宏图霸业之心，实在不不宜为身边之事纠缠太久而耽误了帝王大业。”

　　“宏图霸业之心……”嬴政看着他。

　　李斯挺直了身子，将准备许久的谏言全部道出，“能否成就霸业，就看能不能及时抓住眼前的良机，迅速扫平自己的敌人。而平庸的人往往失去机会。从前秦穆公称霸，却终究没向东兼并六国，为什么呢？因为当时诸侯还很多，周朝的德望还没有完全衰落，所以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这五个霸王一个接一个的兴起，相继推尊东周王室。而后自从秦孝公以来，东周王室卑贱微弱，诸侯各国互相兼并，函谷关以东的地区形成了六国，秦国历代遵循商君变法，依法强国，依法治国，一路强盛起来，至今大概已有六代了。诸侯畏惧秦国之强盛，服从秦国就好像郡县服从朝廷一样。那么现在难道不是消灭诸侯，成就帝王的大业，实现天下统一的最好时机吗？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时机呀！现在如果懈怠而不赶快着手，国内之事牵绊君上纠缠不休，等到诸侯实力再度强盛起来，彼此互相联合订立合纵的盟约，恐怕君上的一统之梦就遥遥无期了。”

　　嬴政再次打量李斯。姬林说他对郑国之事很有远见，非同常人。王绾认为他对秦律颇有见解。现在嬴政到觉得李斯的才能更多的应该是在国政之上。

　　“好！”嬴政拍案，目光神采奕奕道：“李斯之才，本王很欣赏！来人，传召，本王即刻认命李斯为长史。”

　　“臣李斯，叩谢君上。”

　　李斯立刻恭敬叩拜。能够展示自己一身之才华的夙愿终于达成了。

　　嬴政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斯，突然笑着从他那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个小钱袋，故作咳嗽了一声道：“李斯……”

　　闻言李斯抬头。恰好接住嬴政丢过来的钱袋，一脸疑惑的看着嬴政。
　　嬴政笑道：“本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先下去吧！”

　　这李斯倒是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多问，只好拿着钱袋子下去了。这要说是赏赐，可……李斯苦笑的掂量了几下钱袋子，这分量和规格也不够啊！那这究竟是何用意？

　　李斯走后，嬴政便即刻发布了罢免吕不韦相位的王书。但他没想到这件事后面还引起了一场大风波。

　　这时赵高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君上君上！林姑娘醒过来了！”

　　“真的！”

　　嬴政这才由衷的松了口气，当即道：“那本王去看看她。”

　　正要起身，门口又传来通报，说齐国人矛焦前来进谏。

　　这个矛焦嬴政很有印象，前不久赵，齐两国有使臣前来，他曾设酒宴款待过他们。今日前来求见，怕是有要事，嬴政点了点头道：“传。”

　　赵高倒是满脸的不高兴，本来好不容易有件轻松的事情了，到林姑娘那君上一定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子，放松放松精神，谁知道这事情真是一波赶着一波来的。

　　矛焦，齐国人，是个老学士，前几日酒宴上，说话很是直言不讳，论及秦国之做法弊端也毫不避讳。虽然有些话不怎么中听，但是嬴政倒是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个性，所以他才思虑着还是见见他。

　　“老先生有何话要对本王说？”

　　矛焦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直言道：“老夫是为太后之事而来。”

　　嬴政脸色一变，关于太后的事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要处置，但是因为涉及王室，涉及先王，要是闹得沸沸扬扬秦人自己也没脸，所以目前朝中还无人敢贸然在他面前提起。

　　“老先生是想来指责本王不孝吗？嬴政目光微寒。

　　“秦王以为无人敢向秦王提起此事，这事就无人议论吗？”矛焦并不畏惧的看着嬴政，“老夫会得知，也是听到这市井街口的窃窃私语。”

　　嬴政当然知道这事明着不敢说，背地里指不定都编出了多少故事。放任流言不处置也确实不是事。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来向本王谈及此事吗？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矛焦笑道：“老夫年事已高，秦王不杀我，我也活不过几年了，若能用余生几年换的自己随心自在，图个痛快，那也值了。”

　　闻言，嬴政倒是褪去之前的冷面，突然笑道：“老先生为直言不讳而死，此等胆量，嬴政佩服。”

　　矛焦捋了捋胡子，“老夫也并非全然不怕死之人，我会这么做是因为秦王值得我来说这些话，值得老夫用余生几年来做赌注。”

　　话说到这个份上，嬴政倒也很想听听了，“好，那本王就听一听你此番之言，不过既是赌注，如果你赌输了，本王还是会杀你的。”

　　“自春秋战国以来，这大争之世经历了百年战乱之久，到此时天下归一已经是所有民心之愿。而放眼望去，此刻唯有秦国有此能力。秦王又有此宏愿，当下又恰逢千载难逢的时机，六国沉溺于醉生梦死已久，而秦国世代奋起前进，六国弱而秦国强，国强则民安，可见天下百姓都对秦国是有所期待啊！”

　　嬴政不语，但听的极其认真。

　　“可这时，新亲政的秦王却囚禁自己的母后，不仅仅留下千古的不孝骂名，恐怕诸侯国和天下百姓们听到这样的事，也不会在归顺于秦国，我听说从前上古舜帝的父亲对舜帝心怀怨恨，多次要致其余死地，但是舜帝都原谅了他，并且更加孝顺的对待他，所以舜帝得到了天下的民心。对于秦王而言，难道争夺这个天下只是为了征服六国而已吗？”矛焦看着嬴政，向前走了几步，言辞肯定说道：“不，秦王要的是天下人的心。”

　　一席话下来，嬴政久久没有说话。矛焦也没有再进言，而是静静地等着。

　　造反之事，说到底落实罪名的是嫪毐，难辞其咎的是吕不韦，而太后不管她有没有造反之心，确实并没有造反之实的证据，毕竟嫪毐用的是伪造的印玺而不是太后给他的。想到此刻，嬴政突然感叹，如果当时不是姬林支开了太后，太后挺身维护嫪毐的话，恐怕这个造反罪名就会被落实，那到时候就真的不得不处置了……而现在太后的主要罪责是滥用嫪毐参政，秽乱后宫，王室蒙羞，他迟迟未决，也是因为是他没办法面对这段实在羞耻难当的事情，还有忘不了母亲当时的看着他的眼神……

　　可如今，矛焦一番话将他震醒，自己心中之痛，于天下而言又算什么？

　　嬴政叹息了一声，走到矛焦，“老先生之言，嬴政受教了。”

　　矛焦欣慰的笑了笑，“看来，老夫是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