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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为刀俎 ...

  •   杨帆默听他们说了半天话后,方才明白:这只座船上的孩童们全都是要卖去当太监的,此去金陵,水程迢迢,大约还有走十来天的水路才能到达。心想:“我伤得好象有点重,今晚且好好休息一下,不用设法逃跑了,免得反激怒他们,引来杀身之祸。反正离金陵还远,路上总有机会逃跑的。于是不再白费气力,倒头睡下。
      次日,天刚蒙蒙亮,杨帆便被舱房里的吵闹声惊醒。
      只见那几名小孩子和杨帆挤在门边一张小方桌四周,而一个个头稍高一些的孩子则站在桌子上面,将眼凑到门上的护窗上向外窥看,并边看边对大家讲自己所见:
      “哇!――江面变得好阔!雾气好大,啊!还有一只白鹭在水上面飞!”
      “你快下来,让我也上来看一眼!”那个头最小的孩子兴奋地说道。
      “先让我看!我还从来没看见过白鹭!”旁边另一个稍高一些的孩子也很急迫。
      桌上面那孩子道:“别争别争!我才上来,还要看一会,哎呀,它飞远了!”
      听说白鹭飞远了,那个从未看过白鹭的孩子情急之下,粗鲁地拉下桌上面的那个孩子,抢上去将脸凑到护窗上。
      “看见没有?”旁边几个孩子又急切又兴奋,连声催问。
      “看见个屁!已经飞不见了。”
      听说白鹭已经消失,大家都失望地叹息起来。
      “让我也上来看看,我看见你们刚才都看过了,该轮到我了!”
      杨帆一边说一边要拉下上面那个孩子。那孩子不认识他,本不欲让,但见他身上伤势似乎还未痊愈,有些同情,便将位置让出。
      杨帆站上去后,一边观看一边问大家:“江面怎么一夜间就突地变得这样宽阔了?”
      那个头稍高些的孩子道:“现在座船已不是在汉水上,而是在长江上开了。”
      杨帆唏嘘一会,又问:“我们现在到了哪儿?”
      让位给他的那个孩子答道:“汉口。”
      刀家庄在武汉乡下,武汉乃湖北省会城市,因长江与汉水这两条大河在此交汇,所以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长江中游最重要之港口。
      这次押送孩子们的庄丁也有半数没见过长江,听说马上便能进入长江,都很兴奋,便撺唆一名小头目去请示田夫人,希望今日能提前开船。
      田夫人们本来也为日程有些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下令五更便行船。
      孩子们还在梦中,忽被颠簸醒来,见今日船开得比平日早,都甚奇怪。
      一名孩子将安放在屋角的那张小方桌子搬到门后,站上去一看,但见白雾迷离,水势连天,吓了一跳,幸好有人较有见识,告知他说可能是进入了长江。
      孩子们听说船正行在长江上,顿时兴奋起来,都争着要上桌去先饱眼福。
      杨帆忽见旁边那间屋里的孩子们哄抢出舱屋,挤到栏杆上观看江景。忙对大家说道:“你们不要争了,我们快叫他们来开大门,大家都到外面去看,隔壁房间的舱门都开了。”
      众小孩一惊,果然听见门外有孩子的欢呼雀跃声,立即叫喊起来:
      “我们也要出去!”
      “其它房间的门都开了,我们的门也要开!”
      刚叫得两声,便听一名庄丁粗声喝道:“小兔崽子鬼叫些什么?老子晓得开门!大家听好了:哪屋吵得最凶,老子就最后开哪屋的门!”
      孩子们立即停止叫喊,乖乖地等着开门。因为马上就能出去,所以也不用再争上桌子了。
      杨帆见状,问桌子下面的那个长相有点像女孩的孩子:“你要不要上来看一下?”
      那小孩道:“看不看也没关系,反正门马上就要开。”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爬上桌去向外窥视。
      但此时江上雾气正大,风景看不甚清楚。只见江水黄浊,和碧绿的汉水大异,风大水急,白浪翻腾,宛若滚瓜涌溅。
      看了少会,门便开了,孩子们像抢金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去。
      这些孩子大多来自边远穷地,虽然也见过一些小河小溪,却何曾见到过这种大江奔流的壮景?看见脚下水流湍急,碎溅琼瑶,滔滔白浪凶猛地拍打着船身,虽然明知人在船上,绝无危险,仍不免暗生惧意。
      再看远处,千层雪浪,万迭烟波,洋洋浩浩,漠漠茫茫。杨帆虽然身陷囹圄,前尘未卜,见到弱水三千的壮景,一时间也不禁心旷神怡。
      杨帆出神地张望了好一会江水后,思想才回到现实中来。不安地问身边那个小孩:“进了长江,离金陵就不远了吧?”
      那孩子道:“我也不知还有多远,听爹爹说过,金陵是在长江下游。”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个孩子道:“从这里去金陵,要行多少天才到?”那孩子道:“不晓得,我只知道从我们老家去金陵,走水路大约要二十天。”
      杨帆知道金陵便是南京,知道南京是六朝古都,但到底是哪六朝,却不甚清楚。皱眉问那小孩:“你老家在哪里?”
      “我的家在四川的神女峰下,离这里大慨有……六七天水路吧?”想起家乡的青山绿水,顿时心下黯然。低下眼去,神色茫然地看了一会江水后,两行泪水无声流下。
      杨帆见了,也不禁触动乡思,转过头去,默想心事。

      孩子们本以为会马上靠岸,不料座船却不泊汉口码头,又向下游行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在一个乡下小码头停靠。
      放下跳板后,田夫人和她的师兄向迪带着几名庄丁上岸去寻当地一个有名的阴阳先生问卜算卦,预测此次买卖是否遂意,而孩子们则重又被关进舱房里静候开船。
      孩子们都不知道田夫人去做什么,正觉无聊,忽见五名送饭菜的庄丁开门进来。
      因为舱房里只有一张小桌子,放不下几大盆饭菜,仍如前几日一样,将菜饭都排放到床铺中央的狭窄空地上。
      大家见伙食比平日好许多,均甚惊喜。
      一个孩子好奇地问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吃得比平时好多了,还有排骨炖红苕粉!这可是我最爱吃的了!”
      另一名孩子却对那盆青椒炒肉丝更感兴趣,说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呀?竟开这么好的伙食!”
      几名庄丁听了相视一笑,一名胖子说道:“因为你们大家这段时日都很听话,所以夫人吩咐从今儿开始,改善大家的伙食。”
      那名脸上长有几粒麻子的汉子附和道:“是呀,你们只要都安分听话,我保证从汉口一直到金陵,以后每天都吃得跟这顿一样好。”
      孩子们虽然不信他的话,但见饭菜很丰盛,也懒得多问了,开始争碗抢筷。
      杨帆与大家相处几日后,早知大家的德性,知道跟他们吃饭不能讲礼,否则不但沾不到一点荤腥,甚至可能连干饭都吃不饱。赶忙各抢了一副碗筷,盛了满满一碗饭,开始吃起来。
      几名庄丁见孩子们吃相像小猪儿一样,狼吞虎咽,脸上都露出神秘的笑容,关上门出去。
      孩子们围着地上的那两盆荤菜,筷去筷来,暗较一番劲后,便将两盆荤菜先消灭精光。
      因为已然半饱,所以吃相比刚才斯文了一些。大家正默默吃喝,一名孩子忽然若有所悟地说道:“那庄丁可能没骗我们,今后大家每天都能吃上猪肉了。”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问道:
      “为什么?”
      “彭小完你怎么晓得?”
      “彭小完你听见了什么话么?”
      彭小完不答反问道:“你们有谁晓得,现在到金陵还要开多少天船?”
      见大家面面相觑,他又自问自答道:“我猜想可能只有十天左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跟大家打哑迷。”
      彭小完长叹口气,说道:“我也不敢完全肯定,只是猜想而已。我们村有许多人都想做太监,虽然大半没被选进皇宫,却都已经请乡村土朗中或者京城的刀儿匠做了自宫手术。听他们说,刀儿匠在替人净身前十天开始,就要让这个人开始吃好东西。但水却一天比一天减少,因为水喝多了尿多,很影响刀儿匠操刀。我们现在离金陵可能也差不多只有十天左右,他们又突然改善伙食,所以我才想到可能是这个缘故……”
      孩子们听了这一番话,也觉此种可能性很大,那名最小的孩子有些心虚地问道:“你说的刀儿匠是什么人?”
      “刀儿匠是俗名,其实就是指净身师傅,他们是专门帮人净身的人。”
      听说马上就要被变成太监,大家都有些莫明地慌乱和恐惧,出神半晌,彭小完又似安慰大家一样,自己否定自己的猜测:“不过也不一定,我听那些已经净身了的人说:谁要想净身,得先到净身师傅处‘挂裆子’,也就是报名,经师傅审查合格后才会收留。我们还没到净身师傅处‘挂裆子’,净身师傅不会给我们净身,刀家庄自然也不会先用好饭好菜给我们吃。”
      那名模样有些女孩儿气的小孩子不安地问道:“那么净身师傅会怎样审查我们呢?”
      “就是看你相貌好不好,人聪明不聪明,另外还要‘摸裆’。”
      那长得女孩儿气的孩子不解地问道:“相貌好不好,人聪明不聪明,跟做太监有什么相干?”
      这孩子名叫魏芝,名字有些女孩子气,模样和性子也很有点女孩子气。他被卖给刀家庄时就已知道要被送进京城去做太监。因为家里太穷,族里又有人因为做太监而发达了,所以也很想进宫做太监。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心意已决,就算长得丑,人又笨,净身师傅也不会难为你。不过,净身后,能不能被选进皇宫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就算有幸进了皇宫,主子们肯定也会不喜欢这种又丑又笨的太监,所以也很难发达。”
      彭小完叹息一声,又道:“不过魏芝你就不用担心了,你长得就跟一个小丫头似的,保管没问题。”
      魏芝听了小脸一红,又怯声问道:“那……‘摸裆’又是什么意思?”
      彭小完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这都不懂!就是摸你的□□呀!”
      魏芝听了一张脸更是涨得飞红,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何要“摸裆”,却不好再问。
      旁边一个孩子忽地问道:“人家想不想当太监,干他们刀儿匠什么事了?为何他要横挑鼻子竖挑眼?”
      彭小完道:“这个就是你张小毛不懂了。你以为刀儿匠跟我们大家是一锤子买卖,你付了手术金,他就跟你净身,过后就再不相干?”
      张小毛纳闷问道:“那还有什么关系?”
      彭小完见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轻飘飘的,好象自己多有学问似的,当下卖弄地讲道:
      “看来你们大家都不懂这些,我就把我听到的一些情况给你们说一下吧,也让你们心里有个数:每个自愿净身的人,都要在其家长的带领下,提着礼物到净身师傅那儿去‘挂裆子’和拜师。拜师的礼物通常是一个猪头或者一只肥鸡、一壶白酒。
      “另外,根据家境多少还得给点现钱。若拿不出来,便要指着孩子说话。等将来发达了再补上。拜师过后,净身师傅与孩子的家长或者代理人就写合同文书。文书里要写明自愿净身、生死不论这些话。
      “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万一手术后孩子死了,净身师傅不至于吃官司。第二,就是等孩子将来发达后,净身师傅可再捞上一笔钱。
      “因为经过拜师后,不管你今后多么荣华富贵,净身师傅都要享受最高的奉敬。所以说,刀儿匠收手术金倒是次要的,更大的好处还在后头!”
      正说话,忽然船身厉害地摇晃起来。张小毛道:“好像是在开船了?”
      魏芝道:“我去看看。”将那张桌子又搬到门后,站上去一看,果然见到座船正在缓缓离岸。
      不多一会,各房的门又重新开了,孩子们于是又挤到栏杆后面观看江景。
      但可惜不久便下起雨来,雨虽小,但江风却又冷又大,大家抵受不住,便陆陆续续地回房了。
      当晚座船停泊于团凤与黄冈之间的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地边。因为下了雨的缘故,所以天色黑得比平日早一些。刚吃过晚饭,四野便一片漆黑。
      孩子们自然又失去自由,除了上厕所外,不许出舱房。
      山野不比城镇,一旦天黑,就显得特别寂静,很容易让人产生时辰上的错觉。孩子们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会后,便误以为很晚了,于是解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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