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春》姜懿娉

3、第 3 章

　　在校园当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晓晴都是在读书，有时是在教室，有时是在图书馆，要不便是在宿舍自己的那只永恒的行李箱上。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她都是那一头光滑柔顺的长发，缎子一般披下来，遮住她的半张面孔。读书令晓晴感觉舒适，那是一种悠悠地荡在时空之中，浑无一切世事阻碍的舒适，令她感觉安全。在过往的所有日子里，无论遇见什么不快的事，只要有书，晓晴便总是能够很快地忘记，投入到那个丰富而宁静的世界中。有时候晓晴会想，在过去十几二十年的生活当中，也许她本质上并不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学生，而更像一个心如止水的修女。不同的是，修女是在修一种信仰，而她却不是，她每天反反复复在修着的是一种叫做“学生的天职”的东西。
　　晓晴有一个姐姐叫晓静，在一家纺织单位上班。晓静当年在校时学习成绩同晓晴一样地好，但因家中贫穷，便早早地辍学了。可能因为晓静是家中的长女吧，虽然她已经结婚，家中的状况也不像她读书时那样艰难，但是她对自己的父母同妹妹各方面的生活仍是操心来操心去，时常奔波在两个家与单位之间，如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有时候晓晴会替晓静难过，晓静已经完全埋没在物质当中，没有一点点精神上的放松。是不是远离校园的现实的生活真的会使人不可避免地变成这个样子，她将来也会不知不觉地变成另一个晓静呢？晓晴无从知道。生活的压力从她们出生开始便是由父母承当，然后便是晓静，到传到晓晴这里时，一是因为经过层层的消减，二是因为晓静辍学没多久社会便已经不同，随便什么人的物质生活都有所改观，因此那种压力便成了一种强弩之末的形式上的压力，对晓晴完全缺乏杀伤力了。更何况晓静要比晓晴大出许多，无论父母还是晓静，在心理上都已习惯把晓晴当成第二代人看待，甚至连晓晴自己，有时在感觉上也是如此，因此，晓晴便成了其他家庭成员都倾心照顾和爱护的对象。
　　冬天来了，晓静给晓晴寄来新织的毛衣。晓静织得一手好毛衣，家中诸人的毛衣都是由她织来穿的。晓晴身边的还有围巾、手套、衣领等物也是。晓晴从来没有织过什么。小时候她也试过，可是织了很久都没有织成。也许是她的手太笨拙，也许是她不够耐心。多么奇怪啊，她可以坐着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看书，却没有耐心织成一件简单的毛衣。晓晴也经常收到晓静的汇款单，每一次倒不是特别多，都是百八十的，然而晓晴无论买书或是别的什么，都是想买便买了，从来也没有感觉缺钱过。
　　这年当地的工业外贸均不景气，纺织系统尤甚，晓晴写信给晓静告知毛衣已收到的时候，在信的末尾顺便提了一句：这里的纺织工人很多都下了岗失了业，也有人在政府门前静坐，不知你那儿现在怎么样。其实问了之后她也就忘了，没有再放在心上了，也不希冀晓静的回答，谁知晓静的信很快便回了来，一直同她说她们单位还过得去，要晓晴不要操心，安心读书，缺钱花的话一定要同她说。
　　嘿，真是个妈妈。比妈妈还要妈妈。晓晴一边将信纸塞进信封一边在心里嘟嘟哝哝地同自己说。学校里怎么样？吃得习不习惯？几点钟睡觉？学习累不累？老师好不好？同学之间相处得好吗？有没有跟同学吵架……自打成家以后，每一次见了面，晓静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问晓晴，像对待一个孩子，而其实，晓晴早已快二十岁了，有时候晓晴会想，八九年的时光，就真的会造成这么大的距离吗？然而同学当中有的人却同自己的母亲说起话来都似两姊妹呢。她很惆怅她同父亲、母亲及晓静均隔了一代，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朋友也少，不知怎么，别人都有勾肩搭背可以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蜜友，她没有，要到很久以后，她才发现一切都同自己的性格相关，她太沉迷于书中的世界，同人话太少，从不撒娇，遇到问题也不愿意与别人沟通交流，因而时日一久，不独同学、朋友，便连家人，也都一起被她拒之于千里之外，没有人说知心话是一定的。
　　然而晓静也不是一直不曾与她说过知心话，早几年，晓静谈朋友的时候，带了朋友回家，也会问她的意见，亲友中有一人提出疑议晓静便不自在，不多久便会同人分手，晓晴平常发表意见的机会并不多，因而这时晓静问她，她也不多说，只说可以的可以的，心中却疑惑，晓静到底是给自己找男朋友还是给家人找，为什么自己总是没有主意呢？有次晓静问她：在学校里没有男同学追你，给你递纸条吗？晓静问得很自然，而晓晴当时正给她两手撑着缠毛线，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因而一下子脸就红得抬不起来了。晓静道，不要紧，跟我说说不妨事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谁没有这种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