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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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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青原山的空气凝重起来,月色被乌云包裹,雾气弥漫。
那白影,孤寂而空洞。
他一步一步,向青原山山顶走去,
他踏过的地方,草木皆惧,万物倾退。
这一次,司徒子的身上并未缠绕绵带,惨白的皮肤裸露在外,似与那头白发融为一体。
他紧闭的双眼略微凹陷,脖子上狰狞的伤痕是无暇之中唯一的瑕疵。他的身上还未干透,淡淡的药草味与血腥味交织,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仿若一座毫无生息的尊像,漫无目的的仅倚靠惯性行走。
忽然,他止步侧耳。
本来压抑的山林之中,忽生尖锐的气息。
空气似塑成万箭飞射而来——
气波从司徒子身周迅速扩延,掀起阵耳轰鸣,不伤一草一木,竟精准的将所有投来的所有威胁尽数粉碎。
感知到了来袭者。
司徒子转身的刹那将急速而来的卫斩禁锢在了半空中。
这时,另一股力量将他凭空塑起的囚笼劈开——
从中脱解开的卫斩直冲而上。
司徒子侧身闪过,再一力将卫斩冲至远处,狠狠的砸在树干上。
足下似从地面盘延而生无形的荆棘,将司徒子死死缠绕。
山林间落叶微震,连尘埃都在战栗。
有柒带着与司徒子不相上下的气力迎面而来——
司徒子伸出一掌,如深渊巨口般将有柒所攻之力通通吞噬,化为己用。
有柒惊撼之余并未分心,她收手一刻再塑万千无形利箭朝司徒子投射而去。
她要他的反攻,而不是单纯的抵御。
如她所料,司徒子将其一一凭空阻拦。
卫斩乘机拔剑而上,剑刃脱手的那一刻,极速旋转火光四溢,仿若将空气划出一道深深裂口,再难愈合。
只是一抬手,那把剑便被气冲从头至尾粉碎成灰,只剩火光若飞萤飘散。
那股气力并未在粉碎剑刃后停滞下来,而是向卫斩袭去——
他终于下了杀手。
有柒将司徒休一把推至卫斩身前。
果然,司徒子能识出司徒休,他在司徒休身前塑起防御,挡住了自己的猛攻。
自攻自防,最损气力。
摒弃气刃,有柒手持木枝灌入强力,乘机近身攻去。
司徒子瞬时化为幻影消散,而后闪现于有柒身后。
他并未从后攻击,而只是单单的躲闪。
有柒深知司徒子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上。
如此耗下去皆是徒劳。
她坚毅的望向卫斩,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你说什么?”
几日前,有柒对卫斩说出了自己应对司徒子的最终计划。
卫斩不敢想象,他瞪大了眼,无比抗拒的望着她。
他侧颜,狠声道:
“不,我做不到。”
她所说的计谋让卫斩疑惑不已,他难以想象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有柒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
“相信我。”
“我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我知道。”
她说。
软肋?
这就是他司徒子的软肋?
卫斩手握短匕,向司徒子直冲而去。
就在司徒子抬手抵御的那一瞬间!卫斩一转刀锋,向有柒的胸口刺去——
这就是他司徒子的软肋。
她怀有十足的把握将他拿捏在手。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有柒更了解司徒子的人。
“抱着杀心,将我毙命。”
这便是她对卫斩说的计谋。
应对司徒子的计谋。
短匕不偏不倚的刺进了司徒子的胸口。
眨眼间,他竟瞬时挪移到了有柒身前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她赌赢了。
接着,有柒手握木枝向司徒子劈去,蓄力欲将他一分为二。
所憾司徒子躲闪过快,木枝从他的肩膀劈下,仅卸去了他一臂。
断臂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眼前的一切让二人震惊的再无反应。
切口处并未流淌腥红颜色,而是涌出了成千上万黑色蛊虫——
司徒子微颤的睫羽逐渐抬起,他睁开了眼。
他的眼眶中早已不见了眼珠,而是密密麻麻的蛊虫从空眶中挣脱涌出,像泪一般顺延而下。
他就如从前那般望着她,无悲无喜,似悲似喜。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有柒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所见司徒子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他的动作过于缓慢,显得更为诡异。
像提线的木偶,又毫无生机。
只见他嘴唇微动,似乎从喉咙深处无声呼唤着:
阿柒
是恐惧,是震撼。
是痛彻心扉的悲念。
一时间,有柒的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司徒休挣脱束缚向司徒子扑来。
他一把抱住了司徒子,从怀中胡乱的掏出一个瓷瓶砸向有柒。
刺鼻的烟雾在瓷瓶落地身碎后迅速扩散开来,有柒挥袖遮挡住口鼻。
烟雾呛得她睁不开眼,直冲鼻腔的气味让她晕眩。
待到她缓过神来猛然睁眼时,眼前的一切竟变换成了另一般模样。
遍山都开满了梦寐花——
薄雾有些湿润,沁染着梦寐花的芬芳拥向她。
熟悉的小桥,熟悉的庭院。
这里不是青原山居,是无顶之巅。
“娘,午食了。”
一个稚幼的童声响起。
身侧,滑嫩温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司徒休不再是气焰嚣张的模样,而是睁着与自己那般灵动的杏眼,欣悦的望着自己。
未等有柒回应,司徒休便牵着她走去。
一切都来得太过奇异,她还没来得及思索便鬼使神差的随着他前往未知的目的地。
走过长廊,走过花海。微风掀起花雨飘落,洒漫人间。
雪白的发随着司徒休的快步似波浪般浮动。
引着她一路向前的小人儿,愉快的哼唱着她曾哼唱的歌谣。
直到前方孤树若隐若现,树下是石桌石凳与摆放整齐的三双碗筷,还有那茕茕而立的白发男子。
见到那人的身影,有柒下意识的步下迟疑不敢向前。
司徒休见状,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摆,催促道:
“娘,我饿了,您快些。您看爹爹还在等着我们呢。”
远处树下,他抬眸,他望向她,他勾唇一笑,尽现柔情。
那一刻,他像摄魂的魅,噬心的蛊,将有柒最后一丝理智侵占干净。
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她是身在梦中,还是大梦初醒。
就像当年她卧在他的膝间,对他哑声喃喃惊魂梦魇。
或许,现在就如当年一样——
有柒的眸中忽生缠绵不断的爱念,她试探而小心翼翼的迈步向前,而后再无犹豫的奔向那个给予她所有痴心的白影。
“有柒。”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无法允许自己再向前,她止步,她转身。
卫斩满身是血,他手中紧握着利刃,似经历了骇人的杀伐,浑身体无完肤。
鲜血将地面染红,他拖着虚弱的步子,向有柒伸出颤抖的手。
仿佛等待她的回应,她的救赎。
他将她从混沌中拖拽而出。
有柒浑浊的双眸渐展清明。
她忆起了古树之下,私定终身。
她忆起了一脉相思,互述情衷。
她忆起了同生共死,相守之约。
再无念回首,她坚定的走向卫斩。
在二人双手相扣的刹那之间,漫天飞花化为尘,身周一切的一切都消散而尽——
“有柒!”
有柒被卫斩的呼唤声惊醒。
此时,自己正躺在卫斩的怀中,他满眼焦急,好不易见她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吸入那诡异的烟雾,误入了幻境,现如今再度醒来时,司徒父子早已离开多时。
有柒被卫斩搀扶着站起,望着地上那只断臂,她双眼无神,沉默了许久。
“他……”
卫斩欲言又止。
“他早就死了。”
有柒的话语不辨喜怒,她笃定道:
“这不过是一具,被虫蛊操纵的傀儡而已。”
司徒子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来,有柒早闻司徒子死去的消息时,她是不信的。
她不信这江湖有人能杀的了盖世神功的司徒子。
她要掘他的坟,将他的尸首摆在眼前她才相信。
她要亲自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而今,她终于见到了。
见到了一具不生不死的躯壳。
“他死了。”
她又念道。
他竟死了。
他竟真的死了。
滚烫的泪再抑不住,从有柒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这是释然?还是别的,她不知道。
卫斩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轻柔道:
“我们离开这里,去更远更远的地方。那里只有我和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