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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已修】 ...

  •   延昌五年十一月,当朝丞相李衡因勾结前朝后宫蓄意谋反,革职下狱。十二月,李衡同涉案官员、嫔妃共四十五人,株连九族,吏部尚书殷青客除丞相,权势滔天,半年之内便下了数道令法,打压武权,将地方权力收归中央,成为人人又畏又憎的天下第一权臣。

      有人说,这权臣除掉了心头大患李衡,下一步就是接着李衡的后边谋反。
      有人说,这权臣一张脸魅惑众生,怕是狐妖转世来祸乱人间的,本朝命数将尽。

      奇诡的是,次日声称新丞相马上要谋反的生龙活虎,说新丞相狐妖转世的那位却失踪了。
      至此,提到新丞相的容貌人人都是三缄其口。

      -

      四月风光正好,院内青竹翡然,满室沁凉。
      天下第一权臣、狐妖转世的丞相殷青客对着一院子葱翠欲滴的竹柏瞧了半天,喃喃出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
      “……一将功成万骨枯。”

      “?”
      一旁站着的侍卫殷炀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被殷青客头也不回地抄过案上的折子就往他头上一敲。

      “你打我干嘛!”殷炀四处躲闪,但每次刚躲开,就正好迎上殷青客的爆敲。越躲中招得越多,殷炀索性不躲了,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这死文盲脾气暴又变态,怎么还能做丞相啊?白瞎了这张脸...啊!!”

      殷青客一张脸黑如锅底,笑意吟吟:“既然不想跟我待着,那你就跟失踪的那位待一块吧。”
      殷炀打了个哆嗦,秒速投降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大人您丑得娘都不认行了吧...诶哟!别打了!”

      殷青客懒得搭理这见风使舵还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狗腿子,目光又落到了院子里的青竹上。

      明明是天下第一权臣的府邸,却寡淡得几乎可称得上寒酸。
      此人除去谋反罪半真半假的前丞相李衡,替小皇帝李承颐摆脱了亲族把控政权的枷锁,又是圣上的故人,本该大得赏赐,但丞相府上却始终是空寥寥的,除了丞相本人,就只剩满府千篇一律的竹柏。

      “殷炀,”殷青客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觉不觉得,丞相府的竹子太多了,怪冷的。不如移几棵花树进来衬衬?”

      殷炀早逃去大门口,闻声不死不休地抱着门柱叫骂:“你这专门克同僚的丧门星哪次养花养活过,还不如和这几根绿竿一块打光棍,凑合终老算了!”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
      臭小孩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烦人精走后,殷青客终于能静下心浏览方才被他顺手抄起来管教小孩的折子。
      “太岁动,陨星灭,世有大乱,始于朝廷。陛下受狐妖所惑,任妖为心腹,时日久之,天下必祸。望陛下收回成命。”
      这封折子是从军机处递上来的。
      军机处在前朝本是为协助朝廷处理军情设置的,但在本朝,职能有所变化,从处理军情变为审核即将给圣上过目的奏折。写的啰里吧嗦的就用黑笔重新概括一份递上去,比较大逆不道的或是通篇废话的就打回去,丞相可以替陛下批阅的分成一份,需要交由陛下过目的分成另一份。要论起来,还是丞相直接管辖的其中一个部门。

      所以,殷青客还怪想认识一下这位讲小话往本人面前讲的“栋梁之才”的。
      朝廷上都是这种光装着只榆木脑袋的官服架子,怪不得一派乌烟瘴气。
      还狐妖呢,也不问问他那便宜老爹同不同意。

      殷青客不以为意地笑笑,让人把这封折子送回军机处,让他们自行判断是否需要打回去。

      -

      翌日,大朝会不出所料,上奏的一半是鸡毛蒜皮的破事,一半是弹劾殷青客的奏折。

      “陛下!臣以为,殷丞相半年来颁布令法数道,百姓民不聊生,是否有些手段过激了?”

      “陛下!殷大人推行的集烽令难道不是让地方兵权从此如戴上镣铐?倘若有紧急兵事,将军如何等的急得到三块不同的将军令才能申请到中央军力支援?”

      “陛下!殷丞相一手遮天,百姓只是一时用词不当便被殷丞相暗中处理了,天下王法何在?”

      “陛下!殷丞相容貌昳丽,年纪尚轻,属实不是担得起丞相重职的人选啊!望陛下收回成命!”

      殷青客始终只是垂着眼,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但一双眉眼的确是明艳张扬,浓眉横飞入鬓,眼尾凌厉上挑,似凤尾自连绵如黛远山掠过留下的一痕,足以用浓墨重彩形容。

      本朝文官官服颜色自上而下分为三个等级,绛红为上,玄青为中,苍蓝为下。
      能穿的上绛红官服的官员多已是中年,不是像个红木墩子就是像根红木筷子,殷青客在这当中就尤显得为鹤立鸡群,气质不凡。如一块南红玛瑙落在了朽木堆里,年轻又艳丽得格格不入,不像一品大官,像祸国殃民的妖妃。

      听完这一圈诋毁,用不着殷青客开口,殷党原地就炸了,大呼小叫地护主:“杨福嗣你放的哪门子的屁?哪个百姓不聊生了你倒是说说看?我朝国力鼎盛,百姓安居乐业,岂是你能断章取义的?!”

      “陛下!前朝虽已达盛世,但武将专权留下的弊端难道陛下还不知道吗?延昌年间几次官员大案皆是武将发起,兵权再不分更待何时?等到军马踏进宫中吗!”

      “叶大人此话差矣。照叶大人说法,若是我现在与叶大人争执,一会儿失踪了,那是否也能断案是叶大人下的手?”

      “行了!”
      眼看着大朝会的主题逐渐转向“殷青客私生活混乱如何率领百官风气”,李承颐终于坐不住了。
      一帮朝廷命官不想着怎么为天下谋出路,净盯着当朝丞相今天出门先迈出的是哪只脚,真当国库是他们家的谷仓,养着他们当吉祥物的吗?

      朝廷一时寂静无声,惟有圣上气愤过头的喘息声。
      殷青客倒是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机开口了:“陛下,既然百官认为臣德不配位,不如臣便南下向恩师请教一番再回朝也不迟。臣近日变法维新确实求快,忽略了民意,也让百姓休养生息一段时间,顺应自然,望陛下批准。”

      殷党听后差点背过气去,李承颐满脸倦容地摆了摆手:“给爱卿半个月去请教,这半个月丞相的职务就由军机处代劳。诸爱卿若无他事便退朝吧,殷爱卿留下与朕一叙。”

      百官退朝,殷青客和几个殷党简单交接过事宜后就跟着老太监去了御花园,李承颐在红妆亭等着他。

      “臣拜见...”“起来吧,朕早说过爱卿无须多礼。”
      殷青客感觉李承颐话音不对,眉头飞快一蹙,抬眼时神情如常:“谢陛下。”

      李承颐往时在私下从不拘泥君臣之礼,向来是以兄弟相称,今日怎么突然私下以君臣相称了?

      正当春色撩人时,红莲铺池水,锦鲤游花间,红芍药驾在蝴蝶兰上无端惹人想到昔日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情景。
      李承颐在桃蹊柳陌中仍能一眼识出殷青客不落下风的眉眼,不由失声笑道:“爱卿这张脸的确是能魅惑众生,怪不得那帮饭桶都爱指着你这点挑拨是非。”

      殷青客不爱听别人点评他的容貌,索性直言:“若真能魅惑众生,陛下如何还称臣为‘爱卿’?”

      李承颐笑意一凝。
      “青客,”他神色复杂,“我......”

      “陛下,臣以为,陛下确实是召臣来一叙的。”殷青客垂着眼不与李承颐对视,语气温和平静,却让人莫名觉得他委屈。
      委屈这个词语用来形容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通常都显得恶心,但兴许是因为年轻,放在此时的殷青客身上倒是刚刚好。

      李承颐还是太子时最听不得的就是他的小太师明明生气但还要端着一副平静的语气说话,现在还是一样。
      终究是修炼不到家,他原想好好试探一下殷青客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只好作罢。

      但殷青客还不满意,半真不假地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陛下,臣不过太师出身,今年也尚未及弱冠,丞相之位于臣而言,未免高攀,不如陛下还是恢复臣的太师之职,愿能抒解陛下迷惑。”

      “......”
      一时无言。
      李承颐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殷青客,是谁年方十七便一举夺魁、被先帝亲点为文科状元的?你觉不觉得这红妆亭的茶香沁人肺腑?”

      殷青客一愣,随即展眉笑了,心知这关算是过去:“陛下说笑。臣品味粗俗,喝过最沁人肺腑的茶还是济德三十三年与陛下在民间逃亡时讨到的那瓢绿茶。”

      济德三十三年,六品太子太师殷青客带着还是太子的李承颐一路躲开叛党,逃出皇宫,护得太子周全直到叛乱平定,先帝派人来寻。
      他们逃了整整两月,李承颐除了感到前途未卜外倒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都得归结于殷青客的功劳。

      李承颐想起那段回忆,也舒了眉眼,跟着道:“我那时还是太子呢,青客多大?...唔...才束发吧?碰上逼宫时我俩还在读书,你在替我抄书,就听见窗外忽而喧嚷,反应过来时我们已逃出了宫外,不知身处何地。”
      青年皇帝犹记得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话闸打开了就关不上,依稀还有旧日小太子顽劣又活泼的模样。
      殷青客便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应几声。

      从宫里出来已是如日中天了,殷青客上了马车后便靠在车窗打盹。
      昏沉间,他想起来李承颐的话。

      济德三十三年,摄政王逼宫,李承颐十七岁,殷青客十五岁。
      他十四岁入宫给太子做陪读,算起来其实还比太子小两年。

      逼宫那天,天气闷热,蝉声稀落,不知被毒日烤死了多少只。

      “青客,”李承颐趁着老师出去了,拉了拉殷青客的袖子小声说,“我们出去找活下来的蝉吧。”
      殷青客有点想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乐趣,面色有点僵:“外面这么热,你要出去找蝉?”

      李承颐笑得傻兮兮的,看起来还不如比他小两岁的陪读稳重:“反正我不想读书。”
      殷青客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却突然一阵骚乱,依稀还有军马声。

      他直觉不好,拉着太子往外跑,刚到东宫宫门,就碰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摆着肥胖的身躯跑来:“不好了!太子殿下!有贼子逼宫!陛下吩咐小人带殿下出宫...”
      太子涉世未深,迷迷糊糊地听太监这么说便要跟着走。

      殷青客一把拉住李承颐的手腕,死死扣着,咬紧了后槽牙,追问道:“陛下的令牌有吗?谁能证明你不是叛军?!”

      闻言,太监的脸陡然冷了下来,看着太子道:“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跟小人走,不要理他。”

      殷青客心一横,随即在太子的眼皮子下掏出了一把短刀就直插入那名太监的后心口。太监张着嘴倒了下去,眼珠子要瞪出来,殷青客平静地把他的咽喉划断,以免叫来同党。

      太子雪白的衣袍不可避免的溅上几个血点。少年站在尸体前,方才还握着笔的手此时就沾上了温热的人血,却又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握着短刀,向太子伸出手:“跟我走。除了我,你谁也不要信。”

      后来,他们逃出了宫,殷青客一路变卖了自己身上值钱的物什,凑够了盘缠,四处逃亡。期间,殷青客的短刀用钝了,手掌的茧也越积越厚,身子却是越来越轻便,最后连衣服上的布匹也要割下来抵出去。
      这场轰轰烈烈的叛乱持续了两个月才结束。
      殷青客和李承颐被接回宫后,李承颐从此对这个比他小两岁的陪读敬佩难当,即便是登基后也是如此。

      但敬佩之外,他又十分畏惧。
      他害怕这个疯子有一天会又一次举起短刀,但这一次,被杀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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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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