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变情人》阿喀琉斯的后脚跟

3、3

　　体育课后，宋景柚一身热汗，把篮球往地上一放，小狗似的蹲坐在上面，趴在江朝笙课桌前。
　　他无声地盯着江朝笙，眼睛亮亮的，笑出一口晃眼白牙。

　　在得知江朝笙实在不喜欢篮球这一类有激烈肢体碰撞的运动后，宋景柚已经放弃体育课拖着他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打球、以增进同学友谊的小心思。当时他还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男孩不喜欢篮球呢？
　　但江朝笙只是瞥他一眼，轻飘飘说了声“脏”，他就瞬间被说服了。
　　当时他们坐在那棵大榕树下，宋景柚抱着颗篮球，江朝笙则在腿上放了本书。他偷觑着江朝笙干净清爽的模样，喉头一阵干涩，不自觉地拨动身下篮球。
　　他也觉得无法想象江朝笙满头大汗地抱着球跟人撞来撞去的画面，印象中江朝笙那样狼狈只有在天台那次，而宋景柚不知怎的，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那模样。
　　江朝笙就该永远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其它样子被他一个人看到就够了。
　　宋景柚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想让别的同学跟江朝笙那么好。所以自那之后再也不在体育课上骚扰他，只会把水放在江朝笙看书的地方，打两下篮球就去灌几口水，蹲坐在篮球上跟他聊聊天。
　　从篮球场上被迫中场休息的同学们的视角看过去，江朝笙坐在花坛边，宋景柚则低低坐在篮球上，身子不住前倾，一摇一摆的，还笑得傻兮兮。
　　俩人一上一下，姓宋的就跟个狗子似的。

　　狗子宋巴巴地盯着江朝笙，也不说话，虽然江朝笙已经习惯他有事没事来骚扰自己，但对上他直白的眼神还是不自在。
　　他把书竖起来挡住宋景柚的脸，干巴巴道：“又干嘛？”
　　宋景柚双手扒在江朝笙书桌上，借着身下篮球左摇右晃的，声音从书后传过来：“朝笙，你今天要值日，我们一起回家吧~”宋景柚是美术生，高二下学期就要去外省集训。在此之前，他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得留在学校练习写生。
　　江朝笙受不了他撒娇似的语气，冷淡道：“不顺路。”
　　“那我送你回家呗，那么晚一个人走多危险。”这才是宋景柚的真正目的。
　　在这个年纪，家庭住所一般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会相互告知，他想靠这个拉近跟江朝笙的关系。而且如果知道江朝笙住哪就能时常去找他，节假日还能一起出去玩，想想就激动。
　　江朝笙不清楚他脑子里山路十八弯，只是单纯抗拒他的接近，听他的话像把自己当女孩一样，当即反应过头了。
　　“你想太多，我有人接。”他硬声道。
　　“谁啊！”宋景柚的脑袋从书后边蹦出来，急了，眼珠子瞪大，竟有点质问的意思。
　　江朝笙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慢吞吞道：“我家司机。”
　　“哦，哦哦。”宋景柚松了口气。他差点忘了江朝笙家挺有钱，应该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只是心里的失落一点都掩饰不住，高大的身子耷拉下来，脑袋都低到课桌底下了。
　　江朝笙都已经拒绝他了，但他还恋恋不舍地不想走，靠坐在桌角自下而上地偷瞄，思考还有什么话可讲。
　　下一节课是自习，有女同学来请教江朝笙问题，宋景柚不爽地盯着她，眼睛一亮，突然弹起来，道：“朝笙，我下节课能不能坐你旁边！”
　　他自顾自地滚着球挪到江朝笙旁边，把那女同学挤出去。
　　他们班主任或许是为了防止早恋，每张桌子都是隔开的，不存在同桌一说。但这样反而更方便某些人，自习课桌子一拉就能当同桌。
　　江朝笙的身子明显僵了下，给女同学讲完最后一个步骤，等人家走了，看也不看宋景柚，拒绝道：“不能。”
　　宋景柚连遭拒绝，俊挺的眉毛皱起来，明亮的眸子跟要哭似的，委屈道：“为什么——”
　　江朝笙低头整理抽屉，就是不看他，“你臭死了。”
　　宋景柚看着自己一身被汗湿透的球衣，左嗅嗅右闻闻，真的快哭了。他觉得自己不臭，但感觉到江朝笙不容抗拒的态度，只能悻悻道：“哦……”
　　他佝偻着肩背慢悠悠走回去，像被丢在角落里蒙尘的小狗玩偶。
　　“等等——”江朝笙还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顿时又心软，觉得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伤到他了，于是说出来的话让他事后想起来恨不得咬掉舌头，“你想不想……去我家做客？”
　　那还用说！
　　宋景柚瞬间回头，眼睛亮得像盛夏的太阳：“嗯！！！”

　　江朝笙家的司机来接的时候，宋景柚一改吊儿郎当的气质，双手贴着腿侧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的自行车还在学校停车场，没有自行车他明早得起得更早去搭公交上学，但他一声不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了江朝笙家的车。
　　司机师傅话挺多，估计是平时在江朝笙面前憋坏了，宋景柚又能聊，一路上便跟他聊得火热朝天。
　　虽然司机师傅没有明说，但宋景柚却从对话中大概猜出江朝笙家里的情况：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妈妈离婚了，江朝笙归他妈妈养，但他妈妈又是个女强人，很少有时间照顾江朝笙。
　　江朝笙几乎是司机和保姆养大的，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根本不可能分出太多心思在雇主家的孩子身上。
　　宋景柚脸上笑嘻嘻的，聒噪得像只麻雀，心却像被一只大手抓来碾去，难受得不得了。
　　他想，难怪江朝笙总是安安静静的，他父母也太过分了，换了自己怎么都舍不得把这么好的江朝笙一个人丢在家。
　　聊到自己，江朝笙也不阻止，只一路盯着窗外发呆。宋景柚隔几秒就看他一眼，没发现自己鬼鬼祟祟的样子全映在车窗上。江朝笙伸出手指，一点点勾画着车窗上的影子。

　　下车后，哪怕心里有预料，宋景柚还是被面前这幢带花园的三层别墅惊了一把。他没由来的感到些压力，下车的动作都放轻了。
　　他自己家里不说富裕但也吃穿不愁，父母文化水平很高，只是跟江朝笙家里的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宋景柚些呆傻的站在大门口观望，直到江朝笙招呼他才有些拘谨地迈出脚。然而刚走两步，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只金色的飞影，呼啦一下把他扑倒在草坪上，湿热的大舌头一下下舔着宋景柚的脸。
　　宋景柚吓了一跳，没忍住“草”了声，手忙脚乱地把那颗金灿灿毛茸茸的头推开。
　　“柚子，过来。”他听见江朝笙清朗的声音传来，心突然狠狠一跳。
　　那头站起来有七八岁小孩高的大金毛一听见江朝笙的声音就巴巴跑过去。这么一闹，宋景柚那点拘谨烟消云散了，心却扑通扑通乱撞，他走到江朝笙面前蹲下，跟大金毛并排，摸着它狗头，试探道：“你叫它什么？”
　　江朝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垂头不敢看他的宋景柚没发现，只听江朝笙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哦，柚子啊……我妈喜欢吃柚子，没别的意思。”
　　宋景柚提着的心放下，不知怎的有些空落落的，闷声点头，跟着江朝笙进门换鞋。

　　江朝笙家里应该不常来客人，没准备多余的拖鞋，宋景柚穿的是他的，有点小，但宋景柚趿拉着那脚后跟都垫不住的拖鞋心里特美。
　　客厅很大，装潢看得出来花过心思，明亮整洁，却因为空荡荡的显得更加寂寞。宋景柚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试图在找到江朝笙从小到大生活的痕迹。
　　猜到江朝笙的家庭情况后他看哪都觉得有小朝笙的影子，也许就坐在他坐的沙发上，那么可爱那么乖，却孤零零一个人抱着玩具，等不到父母回家。
　　他越想越难受，想找点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就突然盯上了脚下的拖鞋。
　　那双鞋是毛茸茸的米黄色，很干净，是江朝笙穿过的……

　　保姆阿姨今天家里有事，帮江朝笙做好了饭温在厨房。江朝笙因宋景柚是客人拒绝了他想帮忙的要求，进厨房把晚饭端到餐厅。他有些强迫症地摆好碗筷，想到宋景柚喜欢在运动完喝可乐，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出来。
　　然而等他准备好出来叫宋景柚吃饭的时候，却见他两根手指把拖鞋拎到拖鞋面前，离鼻尖极近，眼看就要凑上去……
　　“宋景柚！”
　　江朝笙一叫，宋景柚直接从沙发上挑起来。他飞快丢下鞋子手忙脚乱地穿上，站得笔直，表情如临大敌，瞪着他道：“干、干嘛！”
　　江朝笙眼神怪异地盯着他，欲言又止。宋景柚做贼心虚地推着他走，“走吧走吧，是不是吃饭了，我饿死了。”

　　“哇，可乐！”宋景柚看见桌上摆着瓶可乐夸张地大喊，拉着江朝笙坐下，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殷勤地给他夹菜。
　　他仿佛在掩饰什么忙东忙西的，江朝笙始终探究地盯着他不说话。
　　“你看我做什么，终于发现我比你帅了？”宋景柚插科打诨。
　　江朝笙却不理他，只是自上到下地打量，目光犀利，看得宋景柚坐立不安。
　　宋景柚干笑两声，埋头扒饭，却听江朝笙突然道：“喂，你拖鞋穿反了。”
　　他声音里似乎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提醒宋景柚。宋景柚却像被人灌了酒似的从脸红到脖子，慌乱地把脚上的鞋掉了个个。这一换才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原来根本没穿反。
　　他茫然地抬头看江朝笙，却见他眼神审视。
　　宋景柚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喜欢闻鞋子的变态。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脑子怎么回事，想到那是江朝笙穿过的鞋就忍不住好奇……
　　他挪过杯子里的可乐开始抿，眼神湿漉漉的，闪烁地望着江朝笙，越发像干了坏事的柚子。
　　江朝笙心里好笑，又有些混乱。犹豫再三，终于挑眉看向他嘴边的可乐，道：
　　“你知不知道……可乐杀j啊？”
　　宋景柚一口气没顺过来，可乐进了气管，呛得他胸肺火辣辣的疼。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住了只发疯的兔子，突突突地几乎要冲破胸腔。
　　好不容易抑制住咳嗽，他刚想打趣江朝笙两句，掩饰自己过激的反应，却又听他清润的声音轻飘飘道：
　　“你听说过同性恋吗？”
　　轰隆——！
　　仿佛一道天雷劈下炸在宋景柚头顶，血液蜂拥而上，他一下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宋景柚颤巍巍站起来，面前一切都虚幻了，只剩下江朝笙清俊的身影，坐在椅子上，侧过脸审视他。
　　宋景柚猛地朝后退了两步，慌乱道：“我当然、我当然知道了！”
　　“那你……”
　　“我不是！我是，我是直男！我喜欢女孩子的！”他涨红了脸，双手拼命在身前摆动，舌头仿佛被酒精麻醉过，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急于辩解，眼神却左右虚晃，怎么也不敢落在江朝笙脸上，也就没注意到江朝笙一下子灰败的脸色。
　　我是想问，你怎么看同性恋的。江朝笙默默想。
　　……
　　“你放心，我肯定是个直男，”宋景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位子，灼灼的目光看向江朝笙，信誓旦旦地保证：“天台那次是意外，不会有下次了！”
　　江朝笙却不再看他，盯着面前宋景柚给他夹得几乎堆成小山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机械而缓慢地点头：“嗯，嗯……”
　　我知道。他木然的想。
　　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