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5、当年月色

　　从宫中回到太子府里，江采薇笑着和陆昀说话：“此番成亲倒是收了不少的礼，又是金又是玉的，这下我可发财了。”

　　她说着又偏头去看陆昀，调侃道：“阿娘和母后都有礼物送我，不知你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呀？”

　　陆昀也笑：“谁说我没有礼物要送了？喏，这东西很重要，可千万要收好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方小小的玉章，递给江采薇。

　　他解释道：“你应当知道我有一支暗卫，名为飞羽军，那日送给你的李平他们几人就是出自飞羽军中。这支暗卫共有一万人，分为天地玄黄四部，每一部又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小队，平日里分布在京城的各个角落，有需要时放烟花传讯即可。他们一向只听我的命令行事，如今我把这小印给你，从今往后，飞羽军也是你的暗卫，你可以如臂指挥。”

　　这礼不可谓不重。
　　飞羽军是陆昀身边最重要的防卫力量，这人竟这样爽快地给了她。一时间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江采薇把这印信握在手里，微笑道：“多谢你了。不过用不着飞羽军，我一个人也能护你周全。”

　　上京城的夏天一向来的很早，才五月的天气，微风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暑热。

　　这一日，江采薇穿着轻便的男装，袖口扎的很紧，满头青丝随意一束，手中持着一根铁鞭，正在用力挥舞。

　　这样的天气练武实在辛苦，她的额角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鬓边的碎发都汗湿了，然而江采薇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不存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一根漫天飞舞的铁链。

　　陆昀远远站着，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一会儿，终是一声长叹。怪不得江采薇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这样深厚的武功底子，看来“勤能补拙”四个字实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更何况她还不拙，什么兵器上手都能很快熟悉，加上这样十二万分的努力，李平一个照面就败在她手中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正值五月，庭院里一树合欢花灼灼欲燃，随着江采薇挥鞭的动作扬起一阵又一阵的花雨。在漫天飞舞的粉红花朵中，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沉重的铁链随着手腕动作上下飞舞，那笨重的铁链在她手中竟像灵蛇一样轻巧，直叫人眼花缭乱。

　　看着看着，陆昀忽然想起他们二人初见的场景，当时他不过十二岁，江采薇还是个九岁的小女孩。

　　那一日，陆昀正在紫宸殿的偏殿里习字，就听见隔壁传来一个中年男子雄厚的声音，应当是父皇在召见臣子。他正想出去看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姑娘。这小女孩穿着浅粉色的绣花襦裙，扎了个小小的双环髻，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像是会说话，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陆昀，半晌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口道：“这位哥哥，你是谁家的呀？我第一次进宫，实在是无聊的紧，你能带我去爬外面那座假山吗？”

　　陆昀啼笑皆非，这大概是哪位嫔妃的女儿，胆子倒是很大，在宫里也敢乱跑。
　　正要喊内监来带她走，紫宸殿里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那小女孩一见到他，立时欢快地叫了一声：“阿爹，你可出来啦！阿颜在这里好闷，阿爹带我出去玩吧！”

　　那个男子笑着敲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在宫里还不老实，快见过九皇子殿下。”说着就躬身行礼：“殿下万安。”

　　待那男子和小女孩走出很远之后，陆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宫中的女子都一个比一个温婉贞静，他不曾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小女孩，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住了。

　　这天傍晚，陆昀在江贵妃的长春宫里又遇见这个小姑娘，才知道那个中年男子原来是母妃的嫡亲兄长，也就是他的舅舅，而江采薇竟然是自己的小表妹。

　　不过很快，认了表妹的喜悦就被冲淡了——实在是因为江采薇太能闹腾，她那时跟着江刺史习武已有好几年了，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用过晚膳之后，陆昀本想回屋看书，无奈江采薇非要他陪着爬假山。

　　陆昀不想陪她，还顺便说教了这小姑娘一顿，企图让她明白何为女子该有的“温雅娴静”，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江采薇就很不耐烦起来，还把他推了个大跟头！
　　幸亏江刺史很快就述职完毕，带着她回了凉州，不然陆昀还不知要怎样被她折磨。

　　又过了几年，皇帝决心让陆昀出宫历练，便派他去边境视察，访问民情。
　　经过凉州的时候，陆昀再次见到了江采薇。

　　那时候的陆昀十七岁，长成了一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江采薇十四岁，长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土匪。

　　陆昀望着在树下挥鞭的少女，想到他们在凉州见面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好笑。

　　那一年江采薇习武已有小成，加上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常常跟着她大哥还有那一帮兵头混，养成了一副彪悍的性子。

　　陆昀当时正在江刺史府中吃饭，左看右看席上只有他舅舅和舅母，还有江景明这个表哥，踌躇再三终是不好意思地问：“不知阿颜表妹可在府里？为何不见她在席上？”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刺史和夫人头痛的神情，这时候斜刺里杀出一个清亮的女声，中气十足：“爹、娘，我来迟了！今儿跟着王大哥他们到关县剿匪去了，我们将那些土匪杀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

　　陆昀不敢置信地回头，只见逆着光大踏步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她穿着军中士兵常见的铠甲，头发束得很高，完全是个男子的打扮。年轻的姑娘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见他转过头来，“呛啷”一声收剑入鞘，冲着陆昀行了个礼，转头去问江夫人：“阿娘，家里来了客人么，这位是谁？”

　　江刺史轻咳一声：“这是九皇子殿下，还不快赔礼道歉！”

　　江采薇愣了一愣，拎起酒壶倒上满满一杯酒，举杯道：“不知殿下在此，阿颜失礼了，自罚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实在是男子都比之不上的豪爽大方。

　　陆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谁？他活泼可爱的小表妹哪里去了？不过短短几年，那个穿着粉色襦裙扎着双环髻的小女孩就变成了举止彪悍的女土匪？

　　倒不是说容貌上的变化有多大，十四岁的少女正值青春，自然是美的，变化最大的不过是江采薇的气质。

　　若说几年前是懵懵懂懂的小丫头，那么如今的江采薇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褪去了幼时的稚气，完完全全地显露出了骨子里的蓬勃英气。

　　那时候的陆昀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以后的人生会和江采薇绑在一起，毕竟他中意的姑娘完全不是这种类型。谁知时光匆匆而过，江刺史调任回京，她也跟着回到了上京城。

　　现在想想，和江采薇见面次数变多也就是从她回京开始，那时候他二人的婚事已经被长辈们提起，然而两个人见一次面吵一次，几乎没有能好好谈谈的时候，直到如今成亲，他们也不过是比陌生人熟悉一些的关系罢了。

　　合欢树下习武的少女身影修长挺拔，像一株生机盎然的花，渐渐和记忆里的模糊身影重合。陆昀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江采薇好像不曾变过，时光匆匆，而她一如往昔，那样的潇洒不羁，让人移不开眼。

　　正在这时，院中走进几个侍卫，吃力地抬着一个大箱子，走在前头的张伯对陆昀行礼：“殿下，这是太子妃兄长送来的新婚贺礼，因着路上不好走，今日才到。”

　　江采薇停下挥鞭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欣喜道：“是什么是什么，快让我瞧瞧！”

　　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在场的几人都凝固了——里头放着的赫然是一把铁锤！

　　这大锤以玄铁打造，通体乌黑，一看就份量十足，怪不得这些侍卫累得汗如雨下，原来这新婚贺礼竟如此别出心裁。

　　江采薇也愣住了，半晌才拿出箱子里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斗大的字歪七八扭地写着：“妹妹，要是陆诚远那小子欺负你，有大哥给你撑腰，别客气，捶他！”

　　陆昀的脸色已经黑的和这铁锤一个色了。

　　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江采薇连忙抱着这把大铁锤回屋。没错，即使是她，一只手也拿不动。她大哥这是以自己的手劲儿为参考找的武器吧！这一铁锤要是下去，别说陆昀那小身板了，就是花岗岩铺的地面怕是也要被砸出一个大坑来…

　　吐槽过江景明的奇特审美，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大哥常年驻守边境，连自己成亲这样的大事亦不能参加，想是担心她受委屈被欺负，才特意打造了这把铁锤送来，不管礼物挑的如何，这份心意总是让人十分温暖的。

　　门外，陆昀想了想，无奈地笑了。这两人倒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行事风格如出一辙，叫人啼笑皆非。以他看来，江景明实在不必担心他会欺负自己的妹妹，毕竟阿颜的武力摆在那里，要是真有什么矛盾，那一锤抡过来，他还岂有命在？

　　摇了摇头，陆昀进屋招呼她：“阿颜，咱们午后进宫去吧，父皇身子近日越发不好，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江采薇停下打量那把铁锤，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该进宫看看，我收拾收拾，叫张伯备车吧。”

　　紫宸殿中，皇帝躺在塌上，面色灰暗。江皇后陪侍在一旁，正轻轻地给皇帝捶腿。

　　吃力地握住皇后的手，皇帝缓缓道：“不用忙了，左右…也不剩几日了。”

　　江皇后一听这话，垂泪道：“皇上千万不要这样说，若你有什么万一，却要臣妾如何自处呢？”

　　皇帝笑笑：“待我去了，诚远和小阿颜会照顾你，他们都是孝顺知礼的孩子，你不必怕。我的日子不多了，宁儿，日后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啊。”皇后的闺名是江倚宁。

　　这时殿外的内监通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携太子妃来探望陛下了。”

　　江皇后拭泪道：“让他们进来。”

　　二人进殿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父皇万福金安，母后凤体安康。”

　　江皇后哽咽道：“好孩子，快劝劝你们父皇吧，别让他说这些丧气话，叫人心里难受。”

　　陆昀心中叹息，父皇病重已有一段时日了，母后却仍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意孤行地相信会有奇迹出现，以至于日日守在紫宸殿，如今自己却清减了不少，宫外传说帝后感情甚笃，却也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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