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3、风雨欲来

　　陆昀在接到帖子的第二日就到了江府。
　　江采薇一早就在青霜院里等着了，和她一起等着陆昀的还有江老爷，此刻正指挥着丫头们煎药。

　　江老爷看着女儿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心疼极了，只恨不得那一剑是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十多年来，他看着这个小女儿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心中不是不感慨的。

　　当初江采薇刚出生的时候，夫人问该起个什么名字才好，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儿子已经走了武将的路子，那小女儿就做一朵温婉娴静的娇花也无妨，希望她不要经受风吹日晒，永远在爹娘的庇护下长大。

　　当时正巧凉州有一批驻军将要卸甲还家，他被将士们的离愁别绪所感，想起诗经里《采薇》一篇有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样的诗句正是合情合景，于是给小女儿起名“采薇”。

　　后来江朔每每想起这一节，就悔不当初，他没想到的是，《采薇》本就是一首描绘戍卒返乡之情的诗，女儿的名字出自这里，也许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她的命运注定要和军营绑在一起，做不成美丽柔弱的花朵。

　　他在凉州任刺史近二十年，阿颜从出生就跟着他们在凉州生活。寻常女儿家会的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是一窍不通，反而养成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偏偏又爱舞刀弄枪，江老爷只觉得自己的白发倒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小女儿生的，这孩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

　　陆昀心里知道江采薇这么急匆匆地叫自己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他谈。进了青霜院一看，她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竟是一副有些虚弱的模样。

　　心里咯噔一下，陆昀敏感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和江采薇相识数年，这个小表妹一直都是神采飞扬的，带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何时有过这么柔弱的时候？
　　心里一急，陆昀顾不得别的，匆匆对江老爷行了礼，迫不及待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到底是谁伤了你？”
　　“昨儿我从街上回来，在家门口被一个黑衣人偷袭了。和他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夏日衣衫轻薄，陆昀看见她左肩包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血色渗出来——她管这叫小伤？
　　不等他开口，江采薇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耽误不得。我基本能肯定昨日偷袭我的人来自突厥，而且很有可能在突厥地位不低。”
　　这话一出，不仅是江老爷，就连陆昀也吃了一惊。

　　突厥与大楚虽然偶尔有些摩擦，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从来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冲突。这一次竟然有突厥人混进了上京城，而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准太子妃？突厥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所图必定不小。

　　不过陆昀有些疑惑：“你如何能肯定与你交手的是突厥人？”

　　“突厥人擅使弯刀，昨日我与那人交手的时候，他用剑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兵器，而他的武功路数偏向大开大合，显然惯用的兵器不是剑而是刀。还有，他虽然蒙住了脸，但我看见他的头发呈褐色且微微卷曲，脸部轮廓分明，是典型突厥人的相貌。”

　　说到这里，江采薇嘴角缓缓绽出一个冷笑，这样的神情让她整个人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却更像是战场上铁血冷漠的战士。
　　“还有，他的那双眼睛我有些熟悉。恐怕，我这回遇上了一位老朋友。”

　　江采薇转向陆昀，神情是少有的认真：“我知道圣上病重，你监国已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我不方便出门，烦请你多多关注此事，多派些人在城中查访，看看是否有可疑的胡人出现。还有，通知京兆尹，这段时间城中戒严，任何可疑人员决不可放过。我个人的安危倒不要紧，可突厥大概率是冲着你来的。若是你这个太子有丝毫闪失，都会动摇国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请你也保重自己，出行多带些护卫，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一大篇话说完，江采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而听完这番话的陆昀，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直认为这个小表妹虽然会功夫，但却少些谋略，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有勇无谋”的印象。谁知今日这一番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江采薇不仅有身手，还有头脑。平日里不展现出来只是因为没有值得她上心的事情而已。
　　定了定神，陆昀起身告辞：“我会按你说的做，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

　　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犹豫了片刻才道：“你的安危也很重要，好好养伤，别再受伤了。”后面的半句“你受了伤我也会心疼”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一向自诩君子，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轻浮，还是莫要惹她不快了。

　　江采薇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欣慰地感慨了一句：“瞧他这么着急地出门，果真是胸怀大义，心系百姓啊。”
　　一旁围观了整场谈话的江老爷听见这句感慨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他这个女儿模样好，武功高，就是在情之一字上缺了根筋，对这风月之事没有半点儿感觉，真是令人头大。摇了摇头，江老爷嘱咐婢女们看着江采薇吃药，又关照了一番伤口不要碰水之类的话，这才出门去了。

　　养伤的日子总是格外难熬，在床上躺了三天，江采薇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不得劲，吵着嚷着要下床活动活动，不然非得生锈不可。无奈身边的丫头们左一个“姑娘这样的伤且要好好休养”，又一个“老爷说了姑娘最近不要出门”，听得江采薇烦不胜烦。比这次更重的伤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她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的么。

　　就在和婢子扯皮的时候，门房走过来一个小厮，把一封信递到江采薇手中。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挺拔，是陆昀的信。

　　拆开一看，这信写的很是简略，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信上写道：“阿颜，你的伤可好些了么？这几日我派人在城中四处查访，尚未有消息，想来那些突厥人隐藏身份的手段了得。我会密切关注此事，你只管安心养伤。为防你再次遇到危险，我把身边的暗卫拨了一些给你。请不要推辞，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落款是，诚远。这是陆昀的小字。

　　放下信纸，江采薇侧耳细听了听，果然能察觉到她的院子周围隐藏着不少人，个个气息悠长，显然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她有些犹豫。
　　陆昀把这些暗卫给了她，自己身边的安全得不到保证怎么办？想到这里，她试探道：“来人。”

　　话音刚落，十来个黑衣人闪身而出，领头的一人屈身跪地道：“在下李平，奉主子之命保护您的安全。”

　　江采薇有些不放心：“陆昀把你们给了我，自己身边缺了人保护可怎么办？”
　　黑衣人回道：“主子既把我们给了您，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至于太子的安全，自有皇上皇后操心。”

　　话语中看着很是恭敬，然而神色中的一丝不甘和敷衍却被江采薇敏感地捕捉到了。心中笑笑，有本事的人么，自然都有股傲气，这也没什么。可若是到了她府上，心里念着的还是原先的主子，那这样的属下她可不敢用。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你们都是太子身边的暗卫，那想必身手都不俗了？”
　　地下跪着的李平心中一跳，随即涌上一股不服气来：“主子这话如何说起，咱们既是暗卫，自然都有些本事。主子不必这样怀疑属下。”
　　江采薇不以为忤地笑笑：“是么，可我瞧着你们，却是徒有其表呢。”

　　话音未落，跪着的李平迎面就扫来了一阵劲风，习武之人自然反应灵敏，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从袖中掏出匕首狠狠向前刺去。谁知那股劲风却灵活得不可思议，灵蛇似的转了个弯，下一刻，李平就被捆成了一只大粽子——那勒在他身上的，是一条沉沉的铁链，一端还被江采薇握在手里。不可思议的是，她甚至还坐在塌上没有起身。

　　剩下目睹了一切的其他暗卫几乎要掩饰不住心中的诧异。
　　李平是他们这十人小队的头，自然身手也在他们之上。可眼下李平一个照面就被捆了个严严实实，这其中自然有他仗着武功轻敌的缘故，可塌上的少女，身手却也叫人惊叹了。他们想不通的是，就算她从娘胎里开始习武，如今也才十七年，难道人和人的差距竟然大到如此地步？

　　似是看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江采薇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从会拿筷子起便开始习武，至今也十多年了。每个人的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谁也不比旁人多些什么，武学一道，不过是你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与你们不同，这十几年只专注这一件事，自然比你们走的远些。”

　　说完，她抬手松开了捆着李平的铁链。剩下的暗卫见此情形也不敢多留，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青霜院，李平撩起衣袖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沉重的铁链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圈圈青紫的瘀血，看着瘆人极了。

　　周围的暗卫纷纷说道：“她怎的下手这般狠？咱们好歹是主子派过来的，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
　　李平打断了他们的议论：“都闭嘴！她要是真有心惩治，我又岂会只受这点皮肉伤？这已是手下留情了。还有，以后要叫主子，要是谁再惹得主子不快，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太子府中，陆昀正坐在案前处理政务。如今皇帝病重，连起身都困难，更别提上朝理事了，因此所有的政务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一天光是批阅奏折都要五六个时辰，常常一坐就是到深夜，只有坐上了这个位置，才知道究竟有多辛苦。

　　一个下人来报：“殿下，江府传来的消息。说是江小姐头一天见了那些暗卫，就给领头的李平来了一个下马威。拿条铁链把李平捆了起来，现在李平正在屋里给伤口上药呢。”

　　陆昀一愣，随即缓缓笑了起来。这果然是江采薇的作风，也只有她，才能用最有力的方式降伏这些暗卫。
　　不知怎么的，陆昀心中还隐隐有些骄傲。弄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源，他摇摇头，继续看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