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开》寒*烟

2、第二章 仲秋

　　仲秋刚刚苏醒，就听到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少爷……少爷……不……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她……她离世了。”
　　仲秋有些意外，几天前还听到那些侍女说母亲的病“虽然严重，但也没什么大碍”之类的，怎么这就走了？不过，他现在对这些都不在意了，那个身为自己母亲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对仲秋来说，“母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词汇而已。
　　只是听侍女的讲述，似乎自己还要做一个儿子必须要做的事情——守丧。对此，仲秋在心中冷笑：‘她不把我当儿子，我还要把她当母亲？’
　　尽管对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怀有许多的不满和怨念，但是，毕竟是她将陆仲秋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而那个父亲也好歹把他养大了。若是离了陆家，以陆仲秋的身子，只怕是唯有一死了。

　　在侍女的帮助下，陆仲秋整理好衣装，被侍卫抱到灵堂。他独自一人坐在寂静无声的灵堂里，摸着身边的棺材，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冰冷。
　　‘苏毅，苏毅。’陆仲秋身体微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唯一可以看到的人。
　　「怎么了？」苏毅的声音依旧冷漠，可是对仲秋来说，竟是比阳光还要温暖。
　　‘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话。’陆仲秋有些忐忑，他生怕苏毅生气不理自己。
　　苏毅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回应：「要说就进来说，这样我很累。」
　　‘可是……可是我还在守灵……我……’陆仲秋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要么就进来，要么就停止。」苏毅打断了仲秋的话。
　　陆仲秋皱起眉头，年幼的他无法克制自己对空旷孤寂环境的恐惧，尤其是在还有那么一处可以给与自己温暖地方的时候。理所当然一般，他逃离了那个冰冷的灵堂，来到了蔷薇的海洋。

　　跌跌撞撞的扑进苏毅的怀里，陆仲秋语音颤抖地说：“苏毅，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
　　抬眼，陆仲秋看到了苏毅近乎凝固的精致面容，好奇的问：“苏毅，你不会笑吗？”
　　苏毅空洞的眼睛直视陆仲秋。虽然知道苏毅看不见，可是陆仲秋依旧被这样的‘注视’‘看’得心里毛毛的。
　　干笑几声，陆仲秋扭头看花，尴尬地转移话题：“苏毅，你平时在这里做什么啊？”
　　没有得到回答，陆仲秋回头，却发现苏毅似乎在走神。虽然他没有看到过走神是什么样子的，但这个时候，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陆仲秋很好奇苏毅这个时候是在想什么。
　　「我不记得怎么笑了。」
　　陆仲秋等了半天，却听到苏毅竟是在思考自己的问题，而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困惑。不知为何，陆仲秋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而且是大好。
　　“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说着，仲秋就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苏毅的手攀上了仲秋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在仲秋的脸上游走，流连。仲秋窝在苏毅的怀里，很是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两人就这样在一片雪白的蔷薇花海中，沐浴着阳光，一时间竟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就在陆仲秋快要睡着的时候，游走在他脸上的手指突然停住了。陆仲秋疑惑的睁开眼，就看到苏毅抿着嘴唇，似乎在懊恼什么。
　　「起来，我教你走路。」
　　陆仲秋兴奋异常，因为苏毅说出了他最渴望的东西——自己能走起来，跑起来。
　　他扶着苏毅的手臂，站在苏毅的面前。虽然陆仲秋比起同龄人来说算是很瘦小的，但还是比坐在地上的苏毅高出将近两个头。这个差距，看得陆仲秋心里酸酸的。
　　「你扶着我，慢慢迈步，注意平衡，不要着急。」
　　听到苏毅用淡漠的语气说着注意事项，陆仲秋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陆仲秋摇头，收敛笑容，专心学习走路。
　　经过了无数次的摔倒与爬起，陆仲秋终于能比较稳当地走路了。
　　情绪激荡的他很快就尝到了所谓的乐极生悲——因为一时的不小心，他被地上的花枝绊倒了，跌进了一丛蔷薇花里，不过好在虽然被扎了几下，但是并不是十分严重的，倒是那花都被压坏了。
　　从花丛里爬起来，陆仲秋发现苏毅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的注意着这里。他扬起笑脸，走到苏毅身边，轻松地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谁担心你，我在担心那些花。」
　　陆仲秋看着苏毅迅速恢复成平静的样子，一时气结，坐在苏毅身边，扭着头，不说话。
　　「让我看看你的伤。」
　　陆仲秋拍开苏毅伸来的手，气愤地说：“不是不担心我吗？还管我做什么。”
　　说完，他人就在花海中消失了。

　　刚刚出来，陆仲秋就后悔了。他觉得苏毅那么说，一定是在调侃自己吧，谁知自己竟然真的当真了，还为此生气，苏毅一定对自己很不满吧。
　　就在陆仲秋想要回去给苏毅道歉的时候，灵堂里竟然有人进来了。
　　“呦，瞧瞧咱的小废物，连自己母亲死了都不带难过的，还真是薄情寡义啊。”年仅九岁的三弟是仲秋最不喜欢见到的人，只因为他的那张刻薄的嘴。
　　“三弟。”二弟仅仅比仲秋小两个月，和三弟不同，他虽然也看不起仲秋，但至少嘴上还给这个大哥面子，“父亲说你好歹也是陆家的长子，莫要什么都不懂在外丢人现眼。所以明天起，就会有夫子来教你句读。不求你多有才华，至少，莫要闹笑话就是了。”
　　“就他？别把夫子气跑了就好。”三弟很是鄙视地说。
　　“好了，我们走吧，呆在这么个鬼地方，不吉利。”
　　陆仲秋呆愣地坐在那里，他对那个要来的夫子感到不安。准确的说，他对所有外人都怀有深深的不安，因为他生怕自己出丑，给陆家丢脸。倒不是他对陆家多有感情，而是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陆家的人会更加的厌恶自己吧，自己的日子也会更加的不好过吧。
　　不过，现在在陆仲秋的心里，明日的夫子远不及现在的苏毅重要。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向苏毅道歉吧。

　　“对不起。”陆仲秋站在平静无波的苏毅面前，带着不安和局促，愧疚地向他道歉。
　　「为何道歉？」
　　陆仲秋见苏毅竟似忘记了先前的事情，更加地为自己的小气愧疚：“我……我先前不该挥开你的手。”
　　说完，他就忐忑的等待苏毅的反应，一阵沉默之后，却听苏毅突然道：「明日夫子要来。」
　　仲秋点点头，突然发现苏毅看不到，连忙补充说：“嗯。”
　　「一般夫子教尚未读书的孩子，都是从千字文和三字经教起。」
　　说着，苏毅就捡起一枝花枝，在面前的土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边写边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苏毅眼睛看不到，前面的地方也不够，所以每写八个字，后面的就会覆盖上前面的字。洋洋洒洒一千字写完，苏毅前面的土地早已面目全非了，而陆仲秋却是什么也没有记住。
　　“对……对不起，我没有记住。”陆仲秋对自己很失望，他觉得自己太笨了，至少，记住几个字也好啊。
　　「跟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接过苏毅递过来的枝条，陆仲秋在他身边蹲下认真地学习起来。只是，从来没有握过笔的手完全没有办法把笔画写直。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再看看苏毅刚劲有力的工整楷书，陆仲秋深感自己就是个废物。
　　因为懊恼而有些颤抖的右手被一只凉凉的大手包裹，陆仲秋抬头就看到苏毅面无表情的说：「肩膀放松，手腕用力，但不要僵硬。」
　　依照苏毅的指引，仲秋在蔷薇花香中认真而沉醉的学习着。

　　就这样，在苏毅的教导下，原本已经被人遗忘的陆家大公子终于成就了天才之名。陆仲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虽然三弟对他怀有深深的嫉妒，但是，大家渐渐的认可，让仲秋觉得自己现在才是真正的活着。

　　“唉。”陆仲秋趴在苏毅的腿上，叹气。
　　「为何叹气？」
　　陆仲秋无精打采的抬起眼，甚为哀怨地仰望苏毅无波的面孔，小声说：“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陆仲秋把脸藏进了苏毅的怀里，低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到现在了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还对我不闻不问？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做父亲的好孩子，我只是想让父亲不要讨厌我。”说道最后，陆仲秋扑进苏毅的怀抱中，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隐入泥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毅轻抚陆仲秋的后背，沉默地安慰着他。低垂的眼睑，遮住了苏毅所有的心神。
　　“苏毅，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就那么讨厌我，为什么？”陆仲秋哽咽着。
　　「他没有讨厌你吧，夫子不是说他经常询问你的功课吗？」
　　“那……那为什么父亲还是不肯来看我？”陆仲秋抬头，满脸泪痕。
　　「谁知道呢？」
　　仲秋看着苏毅冷漠而精致的面容，在漫山白蔷薇的背景下，一时间竟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