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倒转》山竹爪爪

3、转

　　穿梭机起飞时传来些微的震颤，不适，却是她熟悉的感觉。
　　其实她也对频繁的空中飞人生活感到不解。明明是代表首长，又不是外交部的部员，为什么分配到她头上的涉外事务会有这么多。
　　开头总有不服气，觉得被那群老头子欺负找茬。外交方面她是举世皆知的笨拙。上飞机的时候高跟鞋会扭到脱脚；握手的时候会太用力扭伤人家第一夫人的玉手；微笑的时候面部会侧向PLANT代表过多。
　　所以别国赠送的民族特色鞋子不合脚是她的错，那位身娇肉贵的美女轻描淡写的触手即离是她的错，那摄影师调光刚好把人调成个阴阳脸对半分也是她的错，而地联在阴影那边。是她的错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那个人会在耳后絮絮地说：其实应该在启程前试试那双鞋，就算是拿502把鞋子粘在脚上也比出洋相好。那位美女有名的怠惰性格不喜触碰的资料应该早早记住。摄影的站位问题还是要多加训练，等等等等。
　　不是等那些人，那些事来挑你的错，你应该无懈可击。
　　卡嘉莉知道他说的对。
　　可是对又怎样呢？
　　真把吃亏当占便宜这种事，果然还是做不来。
　　想到每次她犯错那个维护她的人的表情就好笑，一脸“都是别人的错，卡嘉莉只不过是刚好出现在那里而已”的样子。
　　真怀念啊，那双比瞪大了比悍马车灯还圆的眼睛。
　　手不由抚上眼睛，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为什么他的就那么可爱，光是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
　　搭在脸上的手又颤动了下。
　　怎么回事？怎么震动会这么大，气流的话应该不会这么——
　　“卡嘉莉大人！穿梭机被检测出有炸弹！”副机长冲了进来。
　　“冷静！怎么回事？”助理皱着眉头站起来，身体挡在她面前。
　　“发现三枚炸弹。间隔为五分钟。刚刚引爆了第一枚。炸弹已被绑定，无法拆除。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年近四十的老飞行员有些出汗。
　　“就是说要跳伞？弃机的话不要忘记销毁数据。”利索地解开安全带拽出降落伞，卡嘉莉一边穿一边抽空瞟眼转过头的助理：“楞着干嘛快点动啊。”
　　“首长大人！”助理惊怒地张大眼睛，目光盯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身后的机组人员迅速插过来帮卡嘉莉扣上安全伞。
　　“喂喂我就给你那么弱的感觉么？”绑好降落伞并用力抽紧肩带的卡嘉莉不忘瞪下那个停顿的人：“行动！”
　　尾音里的那丝凌厉唤醒了他。
　　并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只是——
　　“卡嘉莉大人！护卫机出现异常！怀疑被劫持！”
　　“果然，跳机或许会遭到攻击！大人！”
　　“跳不跳都是死那为什么不跳!”不容辩驳的强硬光芒出现她眼里。
　　“那，换双人伞！”他迅速反应过来，掀起座椅快速翻找着。
　　“Aubrey！那样更危险！”
　　“大人，Aubrey先生说的对。”机组人员A说。
　　“换伞更好！”副机长用力点了点头：“这样可以尽量减少危险。”
　　“那他的安全呢？”卡嘉莉呵斥道。
　　“您的安全第一。”熟极而流的话语脱口而出，浓黑眼眸坚持着看进她的眼睛，手上已经扯出预备的双人伞。
　　“还有七分十二秒二百二十九毫秒！请赶快！”
　　迟疑的下一秒，他欺近过来为她套上救生衣和双人伞：“请相信我，和那位大人。”
　　轻不可闻的话语，却瞬间击中她。
　　全员准备，坠出机舱的同时，攻击亦开始奏响。

　　救援这种东西，真的有用么。Aubrey透过黏住眼睫的血浆，几乎是厌弃地看着驶近的救援车俩。
　　特警，医生，各色人群蜂拥而上。
　　而他除了怀中黏滑湿腻的触感，再感觉不到其他。
　　“呐，Aubrey，”仿佛从干涸泉眼冒出的：“果然还是，不能去，见他吗？”
　　他本来想摇头，可头颈略略一侧已牵动被打成粉状的肩骨，磨扯着发出痛得连灵魂都在战栗的碎裂感，他只好保持着那个姿势，让那些想把他们分开的医生急得跳脚。
　　就象两枚穿刺在一起等待风干的蝴蝶标本。
　　“呐，谢谢了。”她依然在说话，喋喋不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素那个慎言谨行的首长大人。虽然语调轻得完全听不见，可是她的眼睛，那双黯淡了金黄的眼睛，在那样说着谢意。
　　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张嘴的后果就是漏了一口的血到她脸上，那黏稠的液体很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居然还有心情无地自容，前特警先生默默鄙视了下自己。
　　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语速好快，他很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以前特训的时候专门有训练在嘈杂环境下的听声辨位，教官一再强调听力是多么影响判断。可是他现在觉得那家伙真是胡扯。
　　“我要你用生命卫护她，一如你卫护你的国家。但是记住，她比奥布重要。从你站在她身边那刻起，她重于一切。”耳边只有这个声音不断重叠往复。
　　可是长官，他有点想笑，我已经尽力了还是没用啊。
　　对不起了，可是卫护她这件事，还是你比我更合适。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对着记忆里的那抹暮紫露出歉意的微笑。

　　“他，他怎么了？”拉克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尖锐拔高到不似人类：“难道之前你们不是说没有痛苦吗？！为什么！为什么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有细碎模糊的解释，而她无暇分辨，只愣愣得看着无菌玻璃的另一边——
　　穿梭的白大褂中间，不断被人手和三寸宽的皮带加固的，剧烈挣扎和痉挛的，细瘦人影。
　　细瘦的，如十岁幼童的人影。
　　看不见他的脸，也无所辨别他的感受。那个收敛了泪水和过去的人，从十六岁起，自己再也无从解读他的情绪。
　　从来，那双瑰紫瞳仁映射出的，只有与自己相似得可怕的悲天悯人，以及对自己的无动于衷。
　　“之前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突发病情——”
　　“目前原因不明——”
　　“这个程度应该不会致死——”
　　——神智，残忍地被挑断。
　　反应过来的时候，只余下哽咽不下的低泣。
　　覆在眼上的双手，能不能隔绝那样的画面？
　　父亲，玫瑰，诗集，那些她可以随心歌唱的日子，还有三米之内内她无法拥住不放的，迅速枯萎的生命。
　　为什么想要挽留的，总是留不住。这场噩梦，何时能醒？
　　而这次，留给她悲伤的时间都是那样短。
　　“拉克丝大人，拉克丝大人——”尽量抹去漏出的泪水，拉克丝扬起脸看向出声者，达科斯塔，她最忠诚的心腹。
　　“终端机传来消息，奥布首长的穿梭机在奥布领海坠毁，首长生死不明。”

　　长夜漫漫。
　　Kissin揉了揉眼，捞起保温杯灌了口浓茶。
　　这个可怜的保温杯还是他读博的时侯买的，跟着他至少十五年。每天一把粗梗茶，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却提神得紧。
　　他扫了扫周围，在五个医生除了他自己剩下的似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轮值了白天的Jacobe脑袋埋在医典里，似乎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但是Kissin看到他露在书页外的手指正在轻轻敲击桌面。作为他多年的室友他明白这正是Jacobe陷入深度烦躁的迹象。对面的Hugh一边举着X光片反复叠看一边死命扯着自己的头发已有半个小时，大有不把头发扯光不罢手的趋势。一把年纪的Russell主任则是不停翻看着以前的手术记录，想要找出一点可以借鉴的方法，来唤醒那个手术后昏迷至今的人。唯一的女性Eunice医师则紧皱着眉头查看着恒温箱的情况，同时记录着数据。。
　　转了转酸涩的脖颈，Kissin将目光移向三重防化玻璃的另一端。
　　一片雪白。
　　青色床栏与吊瓶器。
　　正在淡去光泽的薄金色发。
　　还有那个伏埋在床边的靛蓝人影。
　　阿斯兰扎拉。
　　调整者。
　　PLANT的帕特利特扎拉之子。
　　两次战争中的传奇MS驾驶员。
　　现在让他能身处病房的那个身份，也是奥布民众最熟知的那个身份，是代表首长卡嘉莉尤拉阿斯哈的丈夫。
　　也是恒温箱里那个婴孩的父亲。
　　Kissin将画面切换到恒温箱，看着这个日后注定会拥有这个国家的婴孩。
　　红嫩的皱巴巴的小身子。
　　稀疏的深色胎毛，闭合的眼睑后是与首长一模一样的琥珀眼眸
　　重伤的代表首长已经没有办法保有胎儿，于是做了紧急引产。
　　幸运的是这个不到八个月的孩子除了虚弱外一切安好。
　　如其他奥布民众一样Kissin他们也很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但是没有人愿意阿斯哈之名的延续是建立在代表首长的死亡之上。而现在，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
　　卡嘉莉尤拉阿斯哈是这个中立国家的守护者。
　　而她的爱情传奇奥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战后随着停战协议宣布的婚约险些引发新的战火。大西洋联邦不愿看到奥布首长嫁给一个调整者，却没有借口直接干预这个举重若轻的女人的私事。而PLANT方面也对这个身份高贵敏感的自然人心存疑虑。
　　面对众多反对者，代表首长两句话就堵了世人之口：“重蹈覆辙不是奥布所需要的，所以我坚持我的选择。”
　　随后而来的婚礼更是举世瞩目。盛装的新郎新娘在千年古殿前许下誓言，摄像机前一对绝好璧人得到几乎所有人的艳羡。
　　大家都好似忘记了两年前那场同样在那里举行的婚礼，那场惨淡收场的婚礼。
　　现在看来，首长的的婚姻没有得到女神的祝福。
　　Kissin抿了口茶，将那口叹息吞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