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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天妃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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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师。”
一语惊醒陶希音。
她反应过来这是又大意了!她现在可是顶着大师的脸,这种明显不该大师说的话,会让他很丢脸的!
“不是……”
她想要解释,游弋已经摇头晃脑进门,何老汉也端着茶碗溜了。
她又一脸心虚去看大师,大师只是张了张嘴,吐了句“早点休息”就转身继续回房。
“居然没有找我算账?”
陶希音自言自语,“心胸宽广,不愧是大师。”
进了房间,陶希音立刻布阵。
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夜色如墨,墨中暴雪纷飞,“呜呜”的风声顺着窗缝甚嚣而上。
原本想要看得更远些,但那雪海中似真有禁制隔断,灵识探出去不多远便看不见了。她又去探那游侠房间的动静。
房里光线明亮。
游弋正守着照明珠,专注地看着桌面,似乎在写写画画。
再近些,能看清纸上的内容,字迹清隽飘逸,打头写着“天妃省亲”四个字,余下的就是何老汉方才讲的那些,只是加了些润色,读起来抑扬顿挫竟是比听起来还有趣。
陶希音不知不觉看了全程,等到最后停笔还意犹未尽。
“大师看够了没有?”
游弋转了个身,一双星眸隔着重重门墙望了过来,似笑非笑,“若还没有看够,我还能给大师也写一篇,大师今日可真是让我惊喜啊。”
陶希音瞬间回神,连忙将灵识收了回来,小声嘀咕:“这人还挺敏锐?可我都玄灵了,他一寻常武修不应该啊……”而且,又给大师丢脸了。
没敢再打探游弋,陶希音转而去看大师。
大师盘坐在床榻上,双手叠扣掌心向上托于丹田,好似没有察觉正在入定。
脸和身体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可浑身的气息却比外头的雪还轻,陶希音看着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想来大师看她也是如此。
她又去探肚里那兔崽子的情况。
自从和大师互换之后,这孩子都没有什么动静。她还以为这孩子消停了,结果一看不得了,那兔崽子竟还在和那团祟气一起翻江倒海,淘得不得了。
陶希音这就很震惊了。
因为大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表现出不适的样子。陶希音是不承认自己娇气的,那只剩一个答案——
大师真的很能忍。
观察的这么一会儿,陶希音发现那祟气团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想来是被兔崽子吃掉了,这很好,就是辛苦大师了。
陶希音难免生了些愧疚,收回灵识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天道怜我,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亲亲父母。大师怜我,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孩子的第二个阿母。”
她刚走就睁开眼睛的大师:“……”还是闭上吧。
正温习功课。
隐约听见呜呜的哭声,似后院传来。
陶希音本不想看的,又怕出什么事,还是看了。
这一看就见何老汉正捏着块碎了的玉佩,擦着眼泪。但没多一会,他就收拾好东西,对着几上的账簿开始核对,振作得很快。
理智上,陶希音知道自己不该同情。
元青大得离奇,各人有各人的苦要受,若是这也要同情那也要在意,这仙也就不要修了。
再次入定,没多久就收了势。
一整日的经历反反复复在脑子里重演,陶希音一会儿想到声声梧,一会儿想到肚里的孩子,心思越发烦闷。
还是那句话,无凭无据她并不相信声声梧。
如此一来,她能吃邪祟只能归咎于,兔崽子的生父是天炎神殿的哪位魔头。
但对天炎神殿陶希音一无所知,若想厘清其中缘由,少不得亲自去一趟。
那祟气虽然好吃但陶希音心里总硌得慌。
如果吃这东西只是兔崽子嘴馋,对她一点好处没有,那也不能惯着。
元青邪祟为患,她如今有这本事看起来是件好事,但考虑到到孩子生父的身份,被人知道只怕惹得一身骚。
那游侠儿就是个例子,得让他闭嘴才好。
还有……
“如果之后和大师一直换不回来了,难不成就做一辈子和尚了?”
“简直一团乱麻……”
陶希音越想越头大,干脆起身。
在房里找了一圈,找了个鸡毛掸子掂了掂,随手一劈,鸡毛残影带得桌上的灯花闪了闪。
第二招很快又斩了出去,尽管只是个鸡毛掸子,但也招招生风,带着凌厉的刀息。
小半个时辰后,陶希音收势,心里平静下来。
内心平静思考问题就事半功倍,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就理明白。
和大师交换的事先放一边,左右对她而言还算件好事儿。
那游侠儿也不足为惧,吞吃祟气之事前所未有,就算他有意抖落出去也少有人信,大不了让他永远闭嘴!
现下陶希音最想弄清楚的,还是孩子生父的问题,若有隐患他应该最清楚。
心里通透,陶希音一觉睡到大天亮。
大雪下了一整晚,今日窗外的景色已经和昨日大不相同。
天空一片阴郁,漫山遍野的红槭林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大风依旧,却只剩鹅毛似的雪花在翻动,稍不注意就糊了一脸。
陶希音赶紧关了窗户出门。
正巧大师也从房里出来,他今天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早啊大……檀越。”
“早。”大师点头。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陶希音刚说完眼神便是一亮,“你修为已恢复大半,这么快?”
“嗯。”大师边说边下楼,改了传音。
大师:【那团祟气已消化大半,修为自然恢复。】
陶希音:【大师这话什么意思?】
大师:【我昨日试着将祟气当作灵气那样运气,发现除了孩子,你的身体也可以化用。】
陶希音:【什么?此话当真?】
昨天还想这是个隐患,今天就有这么个惊喜!
大师:【真的,而且化用所得灵力更加醇厚绵密,运用自如。】
陶希音:【太好了!能用它来修炼就不算白吃,看来以后得多多益善啊!】
大师闻言忽然停下脚步,蹙眉沉吟不语。
陶希音问道:“怎么了?”
大师摇头,扫了眼陶希音腰间的一对撞铃,继续往外走,“无事。”
酒屋门口已经被扫出一条道。
何老汉见他们俩出来,停下扫帚打招呼,问他们要不要吃个早午饭。
陶希音去看大师,大师摇了摇头,她便婉拒了。
“檀越的账簿理完了?”她问。
“理完了,”何老汉指了指旁边,“马车也被游侠士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马棚那边。
多余的车驾已经消失,只余下一辆,前头牵着两匹黑马。
说话间,游弋钻出马车,拍了拍手下地:“搞定,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必然不会颠到小娘子。”
陶希音看不得他这副油滑的样子:“三个人怎么只备了一辆车?剩下的呢?”
游弋转过来:“剩下的我都收了起来,毕竟十几车矿石能卖不少钱呢。别看它小,我开了乾坤阵法,别说是装三个人,三十个都不成问题。”
他眨了眨眼,轻松之意溢于言表。
陶希音:“……”
只要别抢到她身上,她就不计较那些东西都被他私吞的事了。
但实在信不过此人,她特意去马车上检查了一番,竟然发现那小子竟然没骗人,车里宽敞舒适松松软软,插屏香案软榻一应俱全,也没动什么其他的手脚。
外头。
游弋问大师:“话说还不曾问小娘子姓名?”
大师:“陶希音。”
游弋:“啊,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看来小娘子的父母对你寄予厚望啊……”
“等会儿,陶希音?”
说到一半他似想到什么,回头望向马车,“这位大师,你该不会就是那位修红尘心的素心大师吧?”
陶希音一听啪的打开窗户:“那都是谣言!素心大师向来仁厚,经年奔波降魔除祟从未行差踏错一步,苍天可鉴!岂是你们口中不入流的花和尚?”
游弋一愣,眼神有些奇怪:“大师……还挺自信的哈?”
大师也看过来,眼神微妙。
陶希音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恢复正经:“阿弥陀佛,总之,是姜氏想钱想疯了,我是无辜的。”
游弋玩笑道:“无疯不起浪嘛……”
陶希音呵笑:“怎么,听檀越的意思,跟他们穿一条裤子?”
游弋不搭话,转身交代何老汉准备装车出发。
陶希音从中看出心虚的影子。
想到昨天晚上看他鬼鬼祟祟写东西,钻出马车质问道:“站住,你该不会……真是姜氏的人?”
游弋脚步一顿,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最多就是写写文章给他们供供稿子,赚两个辛苦钱。”
陶希音一听更气了,抄起墙边的扫帚就朝他扫过去:“好啊!你竟是姜氏的线人!你们这种不顾真相只要钱财的游侠就是可恶,不知败坏多少人的名声,看我今天不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妖孽!”
游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大师误会!大师饶命!大师切莫迁怒啊……”
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也不是真打,却搅得酒屋不得安宁。
大师见状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是咽了下去。
起初无甚表情,没多久眼底染上些许笑意,嘴角微动,勾出一抹清浅的月弧。
陶希音恍眼扫过站在一旁的大师。
虽然是自己的脸,但她分明看见了大师,因为他此刻的那双眼睛,与兰因寺期会院外那次一样,都含着恰到好处的热意。
只是一次隔着细雨,一次隔着飞絮,总看不真切。若有下次,能近一些便更好了。
何老汉提着包袱出来,打断了陶希音的思绪。
“我都好了,几位仙长可否出发?”
“可以。”
陶希音瞬间回神。
车轱辘吱吱嘎嘎开动,在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马车没开隔音阵,隔着薄薄一层木窗门,能清晰听见山风呼啸和马蹄达达。
“三位仙长,我在马车后头放了不少棉袄皮子还有手炉,你们要是冷啊,记得多披几件在身上!”外头传来何老汉的喊声。
车里的确有个包裹,只是陶希音几个都用不上。“马车上有禁制,不如外头冷,檀越自己莫受冷。”
何老汉:“这会儿没出林子,刀风寒雪的大都被山挡着,再有十里路就出去了,一片坦途那才叫遭罪呢!”
陶希音:“多谢了!”
她没有再解释,寻常人不晓得修仙之人的手段很正常,也是出于好心。
车里的空间很宽敞,甚至还分了内外两间。
大师在内间,陶希音坐在屏风外边,能听见里头清脆的落棋声。
游弋则靠坐在对面的窗边榻上,嘴里又叼着不知道哪搞的杂草,开了个小窗望着外头。
偶尔响起几句说话声,多是游弋开的头,大多时候陶希音并不理会。
她都不理会了,大师更不会和他多说什么,他也不觉得无趣,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花报,就着一坛酒自己念念叨叨。
飞雪之上看不见天日。
就算是日光最该兴盛的午时,天色也灰蒙蒙的。
马车檐角上的风灯被掀得几欲四分五裂的时候,陶希音从盹中惊醒,感受到一股子袭骨的寒意。
风雪肉眼可见大了起来。
飞絮刚刚落地又被疾风卷起,擦着马车呼啸而过。
十丈之内,整个天地都刮着厚重的白沙,一片苍茫,十丈之外,不辩黑白。
这雪竟真的压制境界。
“几位仙长,已经出林了!还有五十里就是万方城,若是运气好,下午便能入城。”何老汉的声音也染着风霜。
没了山势遮挡,即便风雪阻隔,也能看见前方万方城的通天巍峨。
陶希音叫了一声大师,他好似在入定。
对面的游弋这会儿已经醉醺醺的,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陶希音起身,出去和何老汉说话。
何老汉一边甩鞭,一边随口说着万方城的事儿。
比如城里说得上话的都是哪些人家,城主万霁明这些年的作为,当然陶希音记得最清楚还是城主年轻时的八卦。
毕竟作为一城的最高掌权者,还生得风流倜傥,却只有一位正经夫人,这在本界位高权重的修士中是很少见的。
万象界以多子为多福,稍有家底的一家之主,不论男女,都会有多个夫人郎侍,就为了家族长盛不衰。
陶希音听见这些倒是不意外。
那些世家大族不论哪一界的,在家族荣耀子孙繁衍一事上的想法都大同小异。
让她觉得稍微有些意思的是,城里即将举行武魁大会,据说天下武道宗师皆可参与,甚至连第一仙门天剑门,都会派入道长老过来观会,若有人运气好,得仙君一二指点,更是了不得的机缘。
何老汉说得起劲,陶希音便帮着赶车。
只不过说了半天,却不见离远处的万方城更近,不禁心生疑惑。
她打断了何老汉,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何老汉仔细看了看,道了一句“还真是”,想到什么又急道:“不好,怕是入了障。”
陶希音:“入什么障?”
何老汉:“天妃娘娘的迷障,想来咱们刚出山口就走错了……这,这风雪实在太大,小老儿又瞎又聋闯了大祸了!”
陶希音:“我们也没察觉,檀越可知道怎么出去?”
何老汉:“以往我也没遇见过,但听商队的人说,若是进了迷障就得叩天妃娘娘的门,祈求她放咱们离开。若咱们态度诚恳,她也是会放行的……”
陶希音:“那还得有劳檀越祈求天妃娘娘带我们出去。”
何老汉很快喊上了。
“红槭林通达路上陈家酒屋何某求天妃娘娘开路!恭送天妃娘娘省亲!”
“红槭林通达路上陈家酒屋何某求天妃娘娘开路!恭送天妃娘娘省亲!”
喊声顺着大风飘向远方。
“嗦——”
身后的马车门打开,大师探了出来。
“可是迷路?”
“是,天妃迷障,正在请路,”陶希音随口道,“似有境界压制。”
大师远眺片刻,传音道:【不对,是邪祟。】
陶希音瞬间紧绷:【你说什么?怎么又是邪祟?】
转头一想,她和大师哪个都不是怕这东西的主,很快松懈下来。
陶希音:【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大师:【听。】
风声渐退。
陶希音隐约听见右侧远处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与此同时,大师的肚子也传出一道“咕噜”声。
兔崽子又馋了,看来真是。
“来了!你快出来吃了它!”
禀着不浪费的想法,陶希音扯过大师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她按着大师的肩,仿佛随时都能推下去。
大师略有挣扎,但他如今修为与体型皆在下风,自然挣不开陶希音的钳制。
马车门又拉开了一些。
游弋半睁着的醉眼在看见车外的场面时,瞬间瞪得老大。“……大师,破戒就罢了,我以为你至少还记得你是个男人?”
陶希音手上一松:“……不是。”
大师则一脸“虱子多了不怕痒”的表情,十分淡定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看样子是真要出去。
“铛!”
风雪中突然迸发一声尖锐的器鸣,几人霎时一愣。
陶希音扯过缰绳,马车即刻转了个方向,朝声音来源而去。
不过一会儿,黑暗与风雪交接的地方,出现了几盏微弱的灯光。
那灯光也是挂在马车上的。
是一条车队,且车顶有人在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