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兰因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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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
陶希音猜是素心。
两人之前只是一面之缘，她并不确定，反正寺里都是和尚，叫声大师总没错。
大师转过身来，果然是素心。
他站在院檐下，并没有进门。
“大师来找我？怎么不进来？”
陶希音往前走了两步，碍于雨势又退了回去。山间夜雨寒凉，她察觉到了两分冷意。
大师沉朴的声音透过薄雾似的雨帘传了过来：“并无要事，送过无垢泉便走了。”
说有东西要送，却不见他挪动半步。
陶希音一喜，左右寻了寻，见廊下的伞架空空如也，抬手遮在头顶便冲了出去。
“大师还真是说话算话。”
随手扒拉了两下沾湿的额发，陶希音抬眼发现大师身上沾着水气，似乎站了许久。
她微微一愣，“大师何时来的？莫不是见我在睡……院中无人，一直等在此处？”
“不久，只是苦修之人并不惯常用术。”
大师抬袖，取出两只瓶，一只透明可见里头的水液，一只却是瓷的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哦，原来如此，”陶希音接过，打开透明的盖子闻了闻，“这瓶水就是无垢泉？”
“嗯。”
“那这瓶呢？”
“药。”
说话间陶希音已经打开了，瓷瓶里果然是丹药，闻着像是……
“归元丹？”
“是，”大师点头，“檀越此前损伤的元气尚未恢复，除调息静养之外，可用些补气归元的丹药。”
陶希音确实有伤，这事还得从那天晚上说起。
可若早知那是个魔人，她就是等死也不会用自损的法子招惹他！
“大师怎么知道我元气有损？”她问。
不等大师回答，她想起上午在湖边的事，“哦，把脉，没想到大师医术也很高明啊，佩服佩服。”
她掂了掂瓷瓶，“既然如此……这些归元丹又怎么会大大小小品阶不一？”陶希音说罢抬头，等着大师的回答。
大师坦坦荡荡：“我寺弟子少用丹药，这些都是我今日于众檀越处化来的，少是少些，却聊胜于无。”
陶希音不免想起下午回来时遇上的那群香客。
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更没想到大师化丹竟是为了给她用。这大师……是真的在补偿她？
似有触动，陶希音紧了紧手中的瓶子。
但很快就怀疑了起来，这未免……未免也太顺从了些吧？
没有人比他们俩更清楚，早前她湖边那通振振有词其实是胡诌，栽赃。就算这大师对误伤她心存有愧，也未免太逆来顺受了？
反正若换作她是大师，绝无可能如此配合。
不过，倒是可能以退为进，让对方知难而退。这么一想，陶希音打量大师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怀疑。
兰因寺香火旺盛，他怎么可能身无分文？若他真是他所说的苦修之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修为大成颇有威望？
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他这一世英名算不算毁在了她手上？
陶希音蹙眉，想到佛修不可妄言，喉间一阵发酸。
大师收回视线，仿佛看出她的纠结：“檀越不必内疚不前，定业难消却可以转换，补偿檀越是我的修行，亦是我的业果。”
好家伙，他怎么知道她很纠结？
果然佛修是会洞察人心的吧？果然他是演给她看的吧？果然想让她知难而退吧？哼，她倒要看看他的底线能绷到什么程度！
陶希音将瓶子收好，抱胸道：“上午的湖水，我还想喝。”
“不行。”
大师一口拒绝，见陶希音提唇假笑，又补充道：“上午所提几个条件并非玩笑，除此之外，其他都可。”
“那好，我要灵石，很多很多的灵石！”
“很多……是多少？”
“你有多我要多少！”
大师丝毫没有犹豫，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灰色布袋。
陶希音一眼留意到几处缝补的痕迹，狐疑接过，轻而易举扯开系带，对着底部又扒又捏。很快不可思议抬头：“灵珠？还只有两颗？大师，耍我很好玩吗？”
大师抬手道了句佛号：“惭愧，全部身家尽系于此。”
陶希音信他才怪了：“我看着只有三岁吗？”
“实不相瞒，我平日并无蓄财的习惯，檀越若想要，我可以去化。”
陶希音瞳孔微震。
她要是没听错的话，这位大师是正在承诺讨饭养她？是吧？
“只是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太多……”
大师一脸真诚，陶希音一脸牙痛：“行，算你狠，钱我不要了，法器呢？厉害的法器你随便给我一件。”
“法器？我并无惯用法器。”
“那你除祟的时候怎么除的，用手吗难道？”
大师一脸“那要不然呢”，成功让陶希音无言以对。
“咕噜咕噜！”
突如其来的杂声打断了诡异的沉默。
大师的视线微微下移，想到什么：“檀越该是还未用药食，此刻斋院还开着，尽可前去。”
“饿的不是我，是小兔崽子，”说起这个陶希音就头痛，“你以为我好端端为什么想喝满是魔煞之气的湖水？还不都是因为这个孩子……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虽然只是随口提起，大师却正色了不少，他眼底似有疑惑，张了张嘴陶希音却已经换了个话题。“这个是什么？”她指着大师腰间的一串铃状挂饰。
大师低头：“这个，撞铃。”
陶希音挑眉：“你不是说你没法器吗？”
大师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这个算不得法器……除祟所用，不能给。”
陶希音盯着大师，目光灼灼：“这也不能给，那也不能给，这就是你说的想补偿？”
大师避开她的视线，口称“阿弥陀佛”。
“你直说你能做什么吧。”陶希音耐心所剩无几。
大师认真想了想，道：“辟邪驱祟的符箓檀越要不要？或者风铃？夜灯？我都可以做。”
陶希音沉默片刻：“你做的，会比别人更厉害吗？”
大师：“若我说是能让檀越有所期待，那便是。”
陶希音：“……”怎么感觉这个大师油嘴滑舌的？但佛修的东西，不要白不要，用不了还能卖了，也能换钱。
桃枝乱颤，又起了一阵凉风。
陶希音抱肘微瑟，不跟他客气：“大师都这么说了，我若不要显得对您特别不尊重，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辛苦大师了。”
大师抿唇，微微点头，伸出右手。
陶希音还以为他又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结果大师只是给她加了道诀法。
冷意瞬间隔绝，周身很快热起来。
陶希音微微一愣，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大师倒比她先发现她冷。
“雨下大了，回吧。”大师看了眼天色。
雾气渐凝，雨帘越发密集。
许是被喧嚣的雨声冲昏了头脑，陶希音的脑子跟院里涨水的平桥小溪一样堵了，竟然对着大师口出狂言：“大师做得不对，这种情况应该脱下外袍给我披上才符合气氛。”花报上都是这么写的。
这回堵住的是大师的脑子。
“什么气氛？我只这一件僧袍了，赠与檀越我便无衣可穿。”举袖犹豫片刻，大师又道，“不过若檀越喜欢，我明日也可去理事院领件新的送过来。”
陶希音：“……”
大师如此正经，她怎么敢出言调笑的？罪过罪过。
“没事没事，我开玩笑的。”
“辛苦大师跑一趟，今天就早些回去休息，我等你送符箓过来。”
大师微微颔首合掌一礼，转身步入雨夜。
等人走远了，陶希音长舒一口气。
讹人这种事她做得不少，但束手束脚的这还是头一次。
仿佛转移注意，她随手丢了两颗归元丹进嘴，片刻后想到什么自言自语：“不过……这大师竟然只有一件衣裳吗？难怪袍子比别人要黄些，不换洗能不黄吗？亏我方才还觉得他如星如月，真是不讲究……”
“咕噜咕噜！”来自兔崽子的干饭提醒打断了陶希音的胡思乱想，她摇了摇头，抬脚踏入雨中，没走几步却差点吓个半死——
阶下站着一个光头，不是离开的素心大师又是谁？
“大，大师？你还没走呢？”
心虚是必然的，也不知刚才那番话被他听见没有。
好在大师面色如常，并无丝毫不虞。
他抬手，露出掩在袖下的一把油伞，道：“方才回院，找到一把闲置的竹伞，檀越或可一用。”
陶希音低声：“不说苦修之人不常用术法，果然又是骗我的？”
大师：“檀越说什么？”
“啊，没什么。”陶希音回神，“我说那多不好意思，还辛苦大师跑一趟。”
兰因寺大师的伞，应当价值不菲吧？都送上门了哪儿有拒绝的道理？陶希音擦擦手接过来，小心翼翼抚了抚，对着大师微微一笑一把撑开。
而后，猝然被七飞八溅的伞骨嘣了个正着。
这把伞，竟然是个坏的，伞面被撕成了无数碎条，顶个筛子都比它能遮雨。
静默，一时只听见落雨的声音。
陶希音若无其事收起破碎的伞骨，尽量控制自己的嘴角，还给大师：“确实是闲置的，看出来了。”
大师探过的手有些犹豫：“我并不知晓，应当是乌雪玩闹，檀越若是能等，我改日再做把新的送来。”
“没事，”陶希音抬手给自己拍了个避雨诀，“你看，我只是没有伞，并不是个废人。”说罢，避开他继续往前走了。
缓了缓，大师也离开。
然陶希音走到折角忽然回头，“对了大师，我吃饭报你的名字可以免单吗？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有点拮据。”
大师脚下一阻：“可以。”
陶希音拱手：“多谢大师！”
说罢一溜烟跑没影了。
手里的破伞紧了紧，大师再次迈脚时，隐约快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兰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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