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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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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蓁言面如死灰,她听不到周遭的惨叫,只是紧紧抱着这个给予过她人间挚爱的母亲,仿佛她不放开,唐静就还活着。
绰那靖池走到夏蓁言身边蹲下,表情凝重的看着她。他伸手扯着夏蓁言的胳膊,试图将她和唐静分开,但夏蓁言就像把自己嵌进唐静尸体一般,纹丝不动。
周围早已变成一片血海,时不我待,他只能抬手劈在夏蓁言颈部,在她昏倒时,将她一把扛在肩上。
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绰那靖池让昏迷的夏蓁言背靠在胸前,双臂抓着缰绳护着她,两人共乘一骑。身后路沙罗等二十五人紧随其后。
路沙罗骑着马到绰那靖池身边说:“绰那将军,离此地五十里的清溪镇有我们的人,可先到那里落脚,再做打算。”
绰那靖池点点头:“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其他人还活着吗?”
路沙罗眼神一暗,平静的说:“我等在宣国内得知,国师已派人在越国的路上伏击,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我们顺着沿途的暗号一路搜寻,在哧川河边见到遍地尸体,跟着阿柯奇杀出来的二十个兄弟无一存活。”
绰那靖池沉默片刻说:“那你们又是如何找到闵家的?”
路沙罗回道:“我们没有找到您的尸体,猜测您应该是掉入河里。于是我们顺流而下,一路找到白水县,发现您在闵家养伤,闵家也不知道您的身份,便一直暗中保护。只是没想到国师竟然不惜使用蛊术,未能及时发现异样,请将军责罚。”
绰那靖池侧头,看着路沙罗:“此事与你们何干,我与国师的帐以后慢慢算。此次,我代表宣国前往越国给他们的皇帝贺寿,国师怎么突然按耐不住,最近发生了什么?”
路沙罗说:“回将军,大王突然病重,大皇子监国。”
绰那靖池心想:果然。怪不得国师急于对自己下手,没了皇帝的压制,大皇子又得势,此时把他这个皇帝的左膀右臂给折了,届时以此为由,联合朝中激进大臣,与越国开战。
赢了,国师可以釜底抽薪。
输了,正好把大皇子推出去做替罪羊,最后再扶植三皇子上位也就顺理成章。
这个开战的筹码要够分量,才能把宣国的脸打疼,才能激起民愤,国师渴望这一战很久了啊,终于逮到机会。
“我们尽快赶到清溪镇,我要清楚宣国目前的所有信息。”绰那靖池对路沙罗说。
“是!”路沙罗领命,一马当先朝前冲去。
随后跟着的绰那靖池,能感受到身前夏蓁言的不安。
她嘴里不时发出:“唔。。。唔”挣扎的声音,双手似乎想要在虚空中抓住点什么,绰那靖池用左手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固定在身前。
他知道唐静的死对夏蓁言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段时间在闵家养伤,他能感受到闵家人之间的牵绊和温情,沉浸在亲情中的夏蓁言放肆而愉悦,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人们都愿意围绕在她身边,看起来她是主心骨,但实际上,他明白,唐静、闵铖才是她生命的主心骨。
很多次他看到,夏蓁言月下落寞的表情,那个时候,她好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自成结界。
只有在唐静和闵铖身边,她才是热烈而踏实的,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从来不会悲天悯人,一个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杀神,能有什么温情。
但他就是忘不了夏蓁言在唐静面前不设防的笑容,撒娇的语气。
此时的她只让人感觉到纯粹,而这份纯粹弥足珍贵。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因为他!
他竟然会觉得愧疚!
越国和宣国这几年大战没有,但小战不断,宣国雄霸北域,越国稳居中原,为了地盘自然免不了摩擦,但两国很清楚,一旦真正开战,胜负难定,所以都尽量维持表面的和平。
宣国统一草原四十二部,从一个小国成长为可以和越国分庭抗礼的强国,其中的血腥屠杀,大都出自他手。
令草原各部闻风丧胆的“额契勒”,汉语里的死神。这样的他会觉得内疚,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也许,是被闵家其乐融融的氛围所感染,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回到现实,他就必须拿起屠刀,继续这条不归路。
昏迷的夏蓁言恍惚间,感觉自己走在河边的小路上,风和日暖。
意识到自己在白水县,她的心开始突突突狂跳。
她紧握着双手,微微颤抖。
师娘一定没有死,一切都是她做梦,都是梦。
想着,她拔腿往家跑,当推开唐静的房门。
她竟然看到,唐静抱着一个黑黑紫紫的小怪物,细心为她擦脸,耐心的把她头上早已黏在一起的头发一点点剃掉,然后给她洗着澡。
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穿过她们的身体进入到另一个房间,在这里,她看到每次毒发时,唐静怕她伤到自己,紧紧抱着她。而小闵珩则意识不清的咬在唐静手上,唐静非但不恼反而温柔的安抚着,哄着她。
一眨眼,她又看到自己毒发,躺在床上高热不退时,唐静为她擦拭身体降温,不眠不休的照顾着自己。
夏蓁言走近唐静,眼泪早已决堤,往日一幕幕闪过,她抬起手想摸摸唐静的脸,突然一切都消失了。
“娘,娘,你在哪里?不要走,你出来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夏蓁言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黑暗中她拼命朝四周嘶吼。
床上的夏蓁言浑身抖了一下,转眼又恢复如常,绰那靖池皱着眉,将拧好的毛巾放在夏蓁言发烫的额头,然后坐在床前的凳子上。
已经一天一夜了,闵珩还没有清醒。
她竟然是女扮男装?当他把闵珩扛在肩上时,就感觉到不对,但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唐突闵珩了。
绰那靖池思虑间一瞥眼,正好看到一滴泪顺着夏蓁言的眼角落下,不知为何,他的心沉了一下。
随后夏蓁言猛的坐起,眼神里透出一丝慌乱和惶恐,眼睛直直看着正前方,呆愣了很久。
绰那靖池一言不发,静静等着夏蓁言自己清醒。
不一会,夏蓁言抱起双臂,慢慢把脸埋在曲起的腿上,闷闷的说:“我现在在哪?”
“离白水县五十里外的清溪镇,婚宴被蛊人袭击,我只能先带你出来。”绰那靖池回道。
夏蓁言惊诧的抬起头,看向绰那靖池:“蛊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是。”绰那靖池肯定的回答。
夏蓁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嗤一声:“果然!”,果然是因为她救了这个不该救的人,祸及所有人。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下了床就往外走,完全无视绰那靖池。
“你现在回去也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们一贯的手法,那里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绰那靖池在她身后幽幽的说到。
夏蓁言停下脚步:“他们?他们是谁?”
绰那靖池说:“他们是一个组织,专门以蛊术控制人心,使人丧失本性,供他们驱使,头目是个叫笙歌的女人,每次行动过后都不会留下活口。”
夏蓁言转身看着绰那靖池,周身陡然升起一股杀气。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冰冷的眼神望进绰那靖池眼底:“我不想再看到你,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你。”说完,转身走出营帐。
之后,听到夏蓁言被路沙罗拦下的声音,绰那靖池朝帐外大声说:“给她一匹马,放她走。”
听着帐外脚步声渐远,他走出营帐,看着夏蓁言印在夕阳下骑马离开的身影。
夜里,夏蓁言踩着星光回到白水县。
当来到闵家时,入眼便是一片燃烧过后的废墟。没有满地尸体,似乎昨天的杀戮只是一场梦。
她走进废墟,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灰烬仔细勘查,发现有些细微的碎骨没有烧干净,那些死去的人仅留下这点痕迹了。
她又走到屋外,地上早被打扫过,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路数?为了杀那个男人就要无辜的人陪葬吗?夏蓁言怒火中烧,她不会放过他们,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正想着,夏蓁言感觉背后一阵掌风袭来,她脚尖轻点,翻身躲过进攻。落地时,竟然看到闵铖。
闵铖扑了空,便回身半步,左掌逼近夏蓁言,夏蓁言抓住他的左手,凑到闵铖脸旁大声说到:“闵铖,看清楚是我!”
近距离看,夏蓁言才发现,闵铖双眼没有焦距,满脸暴戾,嘴里发出和粽子一样野兽嘶吼的声音。
闵铖疯狂挣脱夏蓁言的钳制,抽出袖中短刀向她扫过来。夏蓁言朝后飞身,再次躲过。
同时,她从腰间拿出银针,分别射向闵铖的百会穴、眉间穴、风池穴。
突然,闵铖停止了攻击,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疯狂撞向地面。夏蓁言几步冲到他身边,从背后抱紧闵铖:“闵铖,醒醒!我是闵珩,清醒过来。”
听到夏蓁言的话,闵铖停下动作,慢慢转身看向她,在那瞬间,夏蓁言看到闵铖眼中的悲痛和挣扎,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又恢复成空洞。
此时,周围响起一个女人的笑声,带着丝丝冰冷,直听得夏蓁言打了个寒颤。
夏蓁言环视四周,突然一个暗绿色的身影在闵铖身边落下。一个绿衣女子,肤如凝脂,樱唇半启,凤眼魅惑,前襟半露,整个一妖媚祸水。
她右手轻搭在闵铖肩头,挑衅的看着夏蓁言。
她用甜腻的声音说:“没用的,中了我的蛊,只能听命与我,除非死否则终生都将是行尸走肉。”说完,她抬起闵铖的下巴,看也不看夏蓁言:“马上你就会变成他这样,喜欢吗?”
夏蓁言懒得和她废话,飞针直指她的阙盆穴,再一个飞针走向丹田,皆被她以披帛挡开。
尽管没有击中要害,夏蓁言也已经闪身到女子身边,袖中短刀直逼女子颈部。女子妖娆一笑,闪身到夏蓁言身后,夏蓁言只觉得后颈一阵刺痛,渐渐失去意识。
女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我的蛊术,凭谁躲得过!哈哈哈!”
女子从袖中拿出一面小鼓,柔荑轻拍,未见其声。
但奇怪的是,闵铖和夏蓁言都整齐划一,走到女子身后,女子一挥手,三人飞身消失在黑夜中。
绰那靖池在夏蓁言离开后,写了封信,交给路沙罗:“把这封信交给大皇子,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路沙罗拿过信,揣进胸口说:“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转身退下。
随行的医师将绰那靖池脸上的纱布取下,脸伤已经好了很多,只剩额头和下巴还有些疮疤,再休养几天即可恢复。
绰那靖池将目前的人分为两队,分头出发。而自己则和三个士兵一起扮成牧民,赶着一群羊,最终在城门关闭前安全进入邝城。
绰那靖池一进将军府院门,就看到一位白发老妪,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迎出来。
老人家满眼满心的担忧,在看到那个健壮的身影时,都化为对上天的感激,感激上苍保佑这个臭小子能平安回来。
绰那靖池几步走到老身人前,一把搀着她的胳膊,无奈的说:“阿奶,不是让您不用来迎我吗?您这万一摔到,不是让孙儿担心吗?”
老妇人牢牢抓着绰那靖池的手:“你一日不回来,我一日不得安枕,叫我怎么好生呆着啊!现在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说着,眼里含着泪光。
“是孙儿不对,总叫您担心,现在我回来了,您腿脚本就不好,快回去歇息。”绰那靖池扶着阿奶往寝室走。
哄睡阿奶后,他坐在后院的凉亭内,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闵家小院。
总是会想起闵珩和闵铖斗嘴的样子,想起她和粽子一起使坏作弄闵铖的样子,想起她和唐静撒娇卖乖的样子,不自觉间嘴角早已微扬。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望向这当空皓月,多年平静无波的心,竟陡生波澜。
想他纵横多年,沾染了太多血腥,过手之人并不都是恶人,生命在他眼中没有特殊的意义,为了能让阿奶好好活着,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良知。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越国体会了一把人间烟火,对平凡的生活竟生出一丝向往。
绰那靖池甩甩头,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的宿命早已注定,最终不是死于朝堂倾轧,就是死于战场,如果有的选,他宁愿马革裹尸,起码死的轰轰烈烈。
可这又哪能由他选,他活着的唯一牵挂是阿奶,若哪日阿奶寿终正寝,他自己什么时候死,如何死都不重要了。
当他十三岁从族人血海中淌出来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地狱里的小鬼,正合了皇帝的眼,从此以鲜血铸就这条荆棘之路。
而今他觉得自己依然在地狱,从来没有爬出来过,就让他这样的恶鬼永沦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