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系列》飞鸟时空

10、第 10 章

　　三影突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慢慢失去，让她现在还不知道后悔，不知道羞愧，但是却伤心欲绝的悲情正在蔓延。她有点失去控制地抓紧了下垂的衣角，神经质地不停地揉搓着，好像想把她说过的伤人的话都揉碎，把都不是出于她本心的话都洗去。
　　她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提起脚步向杨明封的身后追去。杨明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的一切希望又再一次燃起来了，不管它是更大的失望，还是更大的绝望，他感到这个脚步声对他仍然存在着吸引力，至少，他对三影的爱情还不完全消失，他仍然渴望柳三影对他做出挽留，即使她的态度傲慢得让人受不了，即使她污浊而功利的灵魂让他无比厌恶，他甚至觉得她的一切都是矫揉造作，他竟然希望听的是她说出的话，而不是别人说出的话。
　　柳三影终于追上了杨明封，横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杨明封看。白云旋绕的蓝天依然纯净得像玻璃，沉思而微笑的塑像依然伫立在大幢明楼之前，让杨明封觉得高兴的是，现在看他的三影是他一直思慕，一直追求的坚定不移的形象，特别美丽动人，让萦绕在身边一切的变化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急着要走呢？”柳三影开始展露她与生俱有的口才，“要是我亲爱的明封走了，世界上可没有值得我爱的人了，到时候让我孤独死去吧，让天神都在咒骂我吧，是我的过失让你离去，是我的不忠让你离去，这是我该得到的惩罚，我现在就接受惩罚了，好不？可是，我受苦之后，你能够回来吗？我亲爱的明封能够回来吗？”
　　她接着吟出一首诗来。
　　“明净而晴朗的天空啊，孕育着激情蓬勃的诗人，浪漫挥洒在你我的心里，嫉妒让你我相互猜忌，可是天神的燕子看出路边的野花不会凋谢，地下的魂灵看出流淌的河流源源不绝，我怀着卑微而愧疚的心情思念你，揣着龌龊的语言不知如何表达，请看我的眼睛，请理解我的内心，我亲爱的伴侣，你能相信我吗？”
　　她的诗意和才情比她的外貌更有魅力地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似乎融化了远山上的积雪，延伸着温柔的抚慰。
　　明封的内心在千万次地告诉自己，她的话是真的，她确实没有对他变心，这一切都是他的猜忌，即使她在□□上背叛他，至少在灵魂上是纯洁的。他不停地寻找有力而更有力的理由告诉自己，他应该信任她，可是他的多疑和忧虑让他无法接受柳三影，尽管他不会说出任何伤害柳三影的话，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痴傻地迷恋她，抛弃任何身份和地位地投入自己的全部爱情，超越阶级和意识的感情，比艺术歌院里面回荡的歌词还要完美，以致柳三影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可能触碰到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最难以忍受的地方，因此他一直为自己的猜忌感到痛苦。
　　柳三影看见杨明封没有回答她，心里焦虑不堪，同时又下意识地告诉自己，杨明封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啊，不！难道她说得还不够好？或者说，感情还不够投入吗？可不，她想到的，现在也只有那么多了，如果他还是不原谅自己的话，如果他还是怀疑自己的话，那么可是谁都无能为力了，让天神来拯救他们的爱情吧！让罪恶和内疚把他们分开吧，彼此忘记好了。
　　杨明封看着柳三影身后的草地，寒冷的微风在枯萎的鲜花下摇动着茎秆，垂丧的花蝶在忧虑的枝头上沉默不语，静听着树下的情人即将撕心裂肺的对白。
　　杨明封静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糅合着内心翻腾的血液，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能相信你。”
　　柳三影听了，傲慢而羞愧的脸色溢于言表，她咬着嘴唇，尽最大的努力保持沉静地说：“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你是不会知道的，我有多么爱你，多么嫉妒，可是你的灵魂又是那么圣洁，可以让我神魂颠倒，让我花上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嫉妒你，我不能指望你对我是多么专一，我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我并不愿意用我的傲慢和骄横逼迫你钟情于我，可是我不能给你足够的自由选择爱情，大概在你尝遍了各种爱情的滋味之后，你会发现我的身心已经不复存在，我的灵魂已经死了，僵化了，你会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到时我还能指望你对我一丝的悲悯之心，或者你的一点眼泪，安慰我的揪心吗？”
　　三影看着明封挂满泪水的双眼，低下头，痛苦地闭着眼睛，她对杨明封对自己的感情上不可理解的，可以不计所得地付出自己的全部感情，而且竟然给自己增添那么多没有必要的痛苦，正因为是她一句话，那么简单的变化而已，难道爱情真的让人嫉妒得身心疲弱吗？难道嫉妒才是爱情真正的定义吗？她看过无数的爱情的定义，可是它们都不是她和杨明封之间的爱情，没有一种是，他们是没有任何□□之爱的，但又绝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精神之爱，他们既厌恶一切世俗的虚伪的纯粹的精神爱慕，因为人生来就是有奇怪的情欲的，但是面对真正的爱情的时候，仿佛又没有必要进行这种一般的情欲，不过这不代表是精神的爱情。对于杨明封来说，无论是精神的爱情，还是□□上的爱情，都是他觉得痛苦不堪的，因为这都不是他真正需要从柳三影身上得到的，可是只要是柳三影的话，他所渴望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出现。至少，他难以再像过去一样相信她，越是爱她，越是不能够相信她，而柳三影的爱情却和杨明封的爱情观完全不同，她从不认为爱情是需要嫉妒的，她认为爱情需要宽容，她的道歉也是基于明封暂时的不宽容，而希望他理解她。但是她压根儿不知道，在杨明封充满困苦而悲剧的爱情命运里，根本就没有“宽容”二字，柳三影的另一种幻想，很可能直接导致杨明封走向深渊。
　　这时，远处的马蹄声响起了，杨明封的内心再次激起波澜，残酷的现实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可是柳三影不顾一切地拉着他的手，把她的头紧紧地靠在杨明封的肩膀上。杨明封觉得她并不爱自己，她的一切举止，她对他表现得更好，反而让他的痛苦倍增，让他觉得三影是出于爱情之外的感情这样对他，甚至怀疑她还有更加可怕的想法。
　　柳三影没有考虑此时杨明封内心复杂纠纷的思想斗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冲动，她好奇而感动地回忆着杨明封每一个激动的声音，她不完全再是一种享受型的，凌驾于杨明封的付出之上的爱情，她确实希望由一个被爱者转为付出者，可是她往往觉得这样不妥，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不是这样的，如果她确实心甘情愿为杨明封付出的话，这到底又是回报的悲悯，还是杨明封真正需要的呢？她觉得这完全是曲解了爱情的定义。
　　“我是不能指望你相信我了，是吗？”柳三影说，“我确实是这么坏的一个人，既然这样，我们的分手果真是正确的，我一直认为是自己亏欠了你，可是现在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必然的事实。”
　　这一席话极重地摧残着杨明封仍存有半丝希望的内心，他不认为此刻他们之间说什么是能够起效用的，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段话是加快他们爱情灭亡的利剑，如此种种，他更加指望自己快些死去。
　　柳三影没有听到杨明封的回答，于是把头移开他的肩膀，想抬起头看看杨明封的表情，然而一个刺痛内心的声音在远处高叫着：“柳三影！”
　　柳三影感到杨明封整个身体都痉孪起来，可是她又感到叫她的人的声音刺骨得冰凉，让她只好在杨明封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一下，就准备离开了，可是杨明封竟一手拉着她，仿佛在用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发出的最后的声音似的说：“这一走，你是永远也见不到我了。我不爱你，我确实不应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