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孚维心》天外游云

12、兴与衰

　　到美国的第三年，杜泓开始在美国读书。

　　一旦克服了语言的心里障碍，她很快就适应了在美国的读书生活。由于基本功扎实，做事认真，反应快，她很快成了导师的爱徒。刚过一年，导师邀请她进入博士流程，并愿意给她提供奖学金。这面临着一个问题，导师在开车五个小时左右的另一所学校拿到了终身教职，杜泓如果接受邀请的话就要跟着搬家，如果拒绝就要选择远程完成毕业设计，每个月去跟导师见面开一次会汇报进度，或换一个导师，换一个项目。

　　杜泓陷入了矛盾。

　　如果只考虑自己，她希望能跟导师走。

　　导师年富力强，项目好，作为导师到新单位的第一个博士生，她不必担心发不出文章，延期甚至不能毕业的问题。相反，为了建立好的口碑，招到好的生源进来做课题，导师对于实验室的“头生子”都会格外照顾，尽量让他们能发好文章、早毕业。

　　转成博士生的第二个好处是，她立刻就有博士生奖学金，经济独立了。按照其他同学提供的信息，毕业以后硕士博士的收入也至少是翻倍的差距。

　　但是吴肖当时的状态不算太好。

　　从博士生资格考试之后，吴肖的科研进展陷入了停滞。

　　科研成果与能力、智力几乎完全没有关系。

　　有人开玩笑，科研特别是生物科研的成功等于99%的运气加上1%的努力。

　　吴肖理论扎实，动手能力极强。有一些难度非常大的蛋白实验，整个大实验室三十几个人也就只有他和一个高年资技术师能够稳定拿出可重复的结果。但是他似乎就是缺乏了最珍贵的那点运气。手上拿了三个种子项目，日以继夜的做，所有的结果都是阴性的。

　　生物基础研究的残酷性在于，只见功劳不见苦劳。阴性结果几乎没有发表的意义。

　　从研三到研四过度的那一年，吴肖身上一贯的沉稳从容消失了，他变得沉默而焦虑。

　　他开始拒绝参加朋友们周末的骑行、野餐、教会活动。

　　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是爬起来看文献，就是在学校通宵达旦的做实验。

　　导师花大价钱购置了一台高功能高像素可连续拍照监控细胞有丝分裂的显微镜，吴肖立刻对自己所有的敲除基因细胞系全部进行了观察。竟然真的发现在其中一个细胞系中，细胞有丝分裂停止在了分裂中期。

　　吴肖如获至宝、心喜欲狂。终于有了一个阳性发现啊！

　　究竟是哪个信号通路的中断或激活导致了分裂终止呢？

　　吴肖在重复阅读文献后，开始了地毯式的排查。

　　这样的工作量是巨大的。首先要批量的繁殖细胞，再调整细胞周期同步，在拍摄影像证据的同时进行生化实验，检测细胞的信号通路活性。

　　遗憾的是在已知通路检测中，仍然没有阳性发现。

　　杜泓其实很想劝吴肖稍微休息一下。他们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像样的休过假了。换个环境，让头脑放空一些或许会有一些好处。

　　但是杜泓和吴肖现在的情况却有些微妙。

　　她和其他来陪读的女生不一样，从第一年的打扫、做饭、鲜少社交，忽然就高分考完了GRE，申请到了本校最好的系，现在这么快又要硕转博。她被吴肖带到美国，现在她进入了上升期，而吴肖却从云端跌落了下来。

　　她必兴盛，我必衰微。吴肖有一次随笔写下圣经中的话。

　　杜泓噤若寒蝉。

　　开口让杜泓走的是吴肖。

　　吴肖妈妈从上次来了不欢而散以后就没有来常住过。

　　头两年还会尽量参加一些美国的学术会议或参访游学团，抽空来看看吴肖。后来她这个级别的领导护照管制，出国天数也被严格控制，索性她也就不来了。

　　母子两个通电话还是会例行公事。话题当然也只是最近身体还好吧。实验进展如何了？还顺利吧。什么时候能发文章。到了第三年末，吴肖妈妈的紧迫感逐渐上升，她和吴肖的每周电话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还是没有阳性发现？”

　　“你的方法都对么？”

　　“不是说不分裂了么？这个结果为什么不能先发表？”

　　“大文章有什么用？至少要有文章垫底，保证先毕业！”

　　“好吧，再积累点数据。那你说说，有了阳性发现为什么发现不了机理？”

　　“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新的进展？”

　　“你导师为什么不给你具体指导？让你这么原地踏步？”

　　“导师为什么不给你换课题？”

　　“吴肖，你这样是置自己前途于不顾，浪费自己的青春。妈妈需要来跟你的导师谈一谈。”

　　一向好脾气的吴肖砸掉了一部手机。

　　之后吴肖对杜泓说，“你还是去纽约吧。万一，我们还能有个退路。”

　　什么万一呢？是怕母亲真的来了，闹得与导师失和，还是研究一直出不来结果，看不到前途。

　　杜泓心口堵上了棉花。这是江大无人不知，无所不能的吴肖啊！

　　杜泓还在犹豫的时候，吴肖妈妈在电话里盯上了她。

　　因为吴肖据听她的电话，电话打到了杜泓那里。

　　开始她还只是想叮嘱杜泓，照顾好吴肖的身体，做一个贤内助，劝说吴肖多跟导师商量，更换科研方向。后来听说杜泓竟然已经开始读书，她立刻怒不可遏。认为杜泓既然攀附着吴肖达到了一步登天跟着出国的目的，就应该按守本分，好好照顾吴肖。竟然不安于室，踩着吴肖往上爬。她吃着吴肖喝着吴肖，用吴肖的钱读书，还拖吴肖的后腿，让他无法顺利读书工作。简直是无耻！

　　杜泓斗胆掐断了电话，拉黑了号码。搬走了。

　　她的独立不仅是自己的活路，也是吴肖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