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幻想乡短篇集》南枫雪

3、永恒灵梦

　　“逢ふことの絶えてしなくは　なかなかに
　　人をも身をも恨みざらまし。
　　（当初无邂逅，何至动芳心
　　怨妾空余恨，哀哀亦怨君）”
　　“你在念什么？”
　　坐在博丽神社桌子边悠闲喝茶的紫色洋装女人所念出的句子获得了坐在她对面、那个闭着眼品味着苦茶余香的神社巫女的注意。
　　据说这次她过来蹭茶喝的理由是“充当妻女出去玩弹幕的孤独巫女的外遇对象”。
　　“只是忽然想说的，只是外面世界的人写出来的、一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而已。”隙间的大妖怪略带调笑意味的看着博丽的巫女，“反正你不也是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吗？而她……不也选择好了面对了吗？”
　　所谓的那样的决定，是现在只有双方知道的、博丽巫女的秘密。
　　“当然了。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但是……”面对大妖怪充满挑衅的语言暗示，巫女睁开双眼，挺直了腰板，说出了让大妖怪后悔刚刚刺激她的话：
　　“魔理沙比你想象中的要勇敢许多，我也已经是包括初代大人在内博丽巫女中最幸福的存在了，做出那种决定也并没有任何遗憾。而紫……你却是最没资格责备我的人。”
　　“哎呀呀，灵梦你真还是这么刻薄呢。”名为八云紫的大妖怪，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巫女。
　　红白的巫女服，大红的蝴蝶结，长长的鬓角，一脸冷静喝着茶的巫女——
　　博丽灵梦。
　　同样的名字，在脑海中映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个紫永远所爱着的女性存在。
　　于是再次暗暗的呢喃了一声。
　　“对不起。”
　　这句话，在五百年前就该说了。

　　“在一般的恋爱小说中，只要彼此说出了‘我爱你’，那么美好的结尾就已经到来，然而倘若情丝系于博丽的巫女，等待着的，却会是一个更加冗长的、痛苦无法避免说出的悲剧。”
　　——《如何推倒博丽巫女-我和初代巫女的二三事》扉页

　　紫很喜欢睡觉，可以说除了会偷窥会降伏以外，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觉。
　　睡觉很好啊，每天都沉浸在睡眠之中的生活，既简单又悠闲，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做梦。
　　让自己忘记长久生命带来的孤寂，有时候在梦里还可以回忆起漫长岁月中少有的美好记忆，是感受幸福的唯一方式呢。
　　有一天，紫就做了一个她许久没有做过的梦。
　　——她梦到了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巫女，第一个名为“博丽灵梦”的巫女。
　　她梦到了她们初次的见面。

　　那个红白的巫女正在退治妖怪。
　　紫只是藏在隙间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弱小同类消灭——准确的说，不是这只妖怪太弱，而是这个巫女很强。
　　当巫女折好了妖怪的发带（作为消灭的证据）转头要走时，紫才笑着出现问道：“既然都发现我了，为什么不退治我呢？”
　　巫女没有回头，所用的语调也没有起伏。“强到你这种程度的大妖怪一般不会无聊去欺负村民，村民也就不会请我去退治你。而且，我不认为我可以打败你。”
　　“但是我也会吃人哦。”
　　“妖怪也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人有人他妈，妖有妖他妈，如果我要把所有吃人的妖怪都退治了，世界的平衡反而会被打破。而且……村民也不见得会感动得增加赛钱。”
　　“呵呵，那么、我可以有幸知道这位红白巫女大人的名讳吗？”扇子一开，紫眯起眼。
　　“博丽灵梦，新开的博丽神社初代巫女。如果有你任何退治妖怪解决麻烦的需求，请尽情来找我。当然，前提是你提供足够的供奉。”
　　“啊啦啦，”隙间大妖怪满足地收起扇子，嫣然一笑，“灵梦，你可真有意思呢。”
　　足够的强大，足够的聪明，足够的有个性——紫忽然预感到自己对她的兴趣一定会达到惊人的地步——
　　紫却不知道会惊人到爱上她的地步……会爱上了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人类。

　　“紫大人，紫大人！”
　　梦被吵醒了。紫懒散地睁开眼，对摇醒自己的式神问道：“已经是春天了吗？把白莉莉射杀好了，让我再多睡一会不成问题吧？”
　　“不是白莉莉的问题，紫大人，问题在于博丽家的巫女呀！”
　　蓝向紫详细汇报了关于幻想乡的红白巫女和普通黑白魔法使之间的事情——观察博丽家的动向也是紫交给她的任务之一。
　　“——也就是说，她们已经互相告白了吗？”
　　“不止是告白呢，连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做了——幸亏我看的时候没让橙看见。紫大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各种各样的事情呢……”没有回答蓝的问题，紫只是露出怀念的神态，“真不愧是那只老鼠，推博丽巫女的手脚（和我一样）很快啊。”
　　不过……
　　“蓝，我要出去一下。”
　　还是要提醒一下更好呢，那个黑白……毕竟是和自己称得上是同病相怜。
　　紫打开了隙间的裂缝，这时，外面正在下雨。
　　“美好的天气，今天很适合弹幕游戏呢。”
　　她撑开了不合时宜的阳伞。

　　蓝发现从外面见魔理沙回来的主人有点神情恍惚。
　　“我没有事哦，蓝，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即使恍惚还是能察觉式神的惊讶，紫边说边走向自己的床铺，重新躺下。
　　“真是的，被这两个家伙打扰了我宝贵的睡眠。”
　　在昏睡前，紫在想：人类的爱情到底是什么？爱上博丽家巫女的人怎么会有那种决心呢？

　　“紫，阿诚（取自渣诚）呢？”博丽的巫女一路打到了八云家的卧室，质问着被目击把自己朋友带走的隙间妖怪。
　　“我吃了他哦。（不要想歪了）”斜坐在榻榻米上，紫舔了舔嘴角，“说实话，灵梦你的朋友味道不怎么样。”
　　巫女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你说过的吧，我也会吃人的。而且他向我挑衅了哦，说什么‘既然是妖怪就不要妄想和人类交往’‘灵梦根本不喜欢你’之类的话，真是不中听，所以我就吃了他。祝愿那个男人在遇到转生的时候，不要再有一个妖怪的情敌了。”
　　巫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说的其实没错……如果我现在和你说同样的话，你会怎么样，紫？”
　　扇子一开，掩住脸地笑，“呵呵，我会说——
　　我依旧那么爱你啊，灵梦。”
　　“紫，我真的不喜欢你，”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灵梦拿走了朋友的遗物，“知道吗？如果我不爱你的话，我现在一定会杀了你。”
　　“是、是。”满意地听到了告白了啊。
　　紫算准了这个看透了生死的博丽巫女不会为此和自己绝交，她也知道灵梦爱上她了。
　　“所以……作为报复，我要在你面前死去。”
　　渐远的余音虽然弱小，却足以让紫愣住了。
　　是了，博丽灵梦无论多么强大，都只是人类，会死去的脆弱生命。
　　“灵梦！”
　　之前都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直到爱上她的现在才察觉，恶戏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残忍，忽然前所未有的恐惧了起来。
　　可是那个人已经走了，还是没有回头。

　　“决定要厮守一辈子吗？”
　　在博丽家的婚礼之后，有一天下午，紫造访了神社。
　　魔理沙出去采蘑菇凑某魔女夫妻档的结婚礼金，只留下灵梦一个人。
　　“你问的是废话吗？”红白巫女很不客气的以反问回答，随即喝了一口茶。“我可是不会放过一点点幸福的时间。”
　　“但是，你最后还是要死的，而且不能和她一起轮回。”
　　把对方最在意的事情说出来，紫是故意的没错。但是灵梦却没有如她所愿地露出可爱的悲伤表情。
　　“一辈子也足够了，起码我还曾经幸福过。”
　　紫离开神社的时候看了看灰暗的天空。
　　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告诉她冬天快到了，又到冬眠的时间了。

　　“铃、铃、铃……”
　　“哗、哗、哗……”
　　因为那天忽然的恐惧，紫隔了很多天才又去找灵梦。可是却发现神社里有许多人，还有肃穆安详的音乐。
　　人群之前，红白的巫女博丽灵梦正手持着御币在跳舞。
　　那是村庄里一年一度、请巫女跳的祭祀亡灵的舞蹈，为祈求死去的他们来生能获得幸福。
　　虚无飘渺又毫无意义——紫在想：妖怪恶魔天人什么的都不会死，是因为她们足够的强大，但弱小如人类这种生物则没有资格去左右生死，而轮回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这些弱小所设的虚无飘渺又毫无意义的东西，是她们必然要度过的命运——
　　所以说……灵梦也会轮回吧，虽然她并不弱小。
　　“紫，你可以出来了。”
　　人群散去之后，灵梦对着空气唤了一声。紧接着就感受到了一个人（妖？）的怀中温度。
　　“我跳舞已经跳得很热了，你抱得我很不舒服。”
　　被（哔——）骚扰的巫女毫不留情地排斥着亲密的身体接触。
　　“真是过分呢，明明都互相告白过，我们已经是恋人了，不是吗？”
　　当然要忽略告白的原因和形式吧。
　　“呵呵，是呢，”妖怪的巫女恋人勾起了嘴角，“只是你不怕我死吗？”
　　会提起这个，她绝对是故意的。
　　“你会轮回吧。”紫抱着更紧了。
　　“轮回的我就不再是博丽灵梦了哦，也不再有引起你注意的强大力量，个性也会变得不一样呢。”
　　“……不是灵梦的话？”
　　“人这种东西就是这么脆弱。紫，我只有一辈子的时间，你要吗？”
　　“……”
　　隙间的妖怪没有回答她，只是亲吻了上去。
　　如果身体的快感交融能暂时让两人忘记一切，那么就让我们忘记这件事吧。

　　一天天过去，黑白和红白还是那么幸福的生活着……幸福得让紫嫉妒。
　　所以才会来到神社找巫女外遇吧。
　　“紫，都晚上了，你还不回家吗？魔理沙马上就要回来吃饭了。”
　　“诶，是害怕她吃醋吗？”
　　“不是，是家计中里没有请你吃饭的预算。”
　　巫女的语言刚落，外面就传来了黑白魔法使的声音。
　　“灵梦！我们回来了！！”“灵梦奶奶，我们回来了哦！！”
　　无论何时都昂扬向上啊，这位第二个爱上“博丽灵梦”的人类少女，以及她们收养的十四代。
　　喝下最后一口茶，紫站起身，“看来我真的要走了呢。”
　　“不送。”
　　“嗯。”转身向门走去。
　　“紫，你知道吗？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让转世的魔理沙记得我的——我们死了以后，她的灵魂会被放在外面。”
　　大妖怪的身体（虎躯？）一震。
　　十三代的博丽巫女和她的伴侣，头发已经花白了。

　　在那两个人死去的那一天，紫回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是她的第一次（失眠）。
　　朦胧之中，听到了蓝的声音，“紫大人，十三代博丽巫女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嗯，我知道。”
　　紫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

　　“我要死了，而且也不会转生，这点你大概是知道的吧。”
　　博丽灵梦死的那天也是大结界完成的那天。
　　博丽神社里，紫让恋人躺在自己的怀里，听她将最后的话说出。
　　“紫，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灵梦，我……”
　　被巫女黯淡无光的眼睛盯着，幻想乡最强大妖怪之一的八云紫竟然害怕起来了。
　　“本来就想要我这么做吧，现在却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不行哦，我很喜欢你笑的时候呢，这样的表情，我死的可不会安心。”
　　明明会死得连灵魂都不存在了啊，怎么会担心呢？
　　想开玩笑，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了……紫发现自己竟然头一次、难以回复调侃平静的心情。
　　“不过啊，紫你太懦弱了，付出一点感情就会害怕成这样。既然让我有了这样的结局，冷血的你，在我的后继者面前也不会愧疚吧。”
　　太可怕了，我的恋人啊……
　　这个巫女还是如初见的敏锐。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大结界这种事，一定要让一族人类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紫却找她帮忙，就是想以她的死去作为自己的解脱——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与其恋爱根本就是痛苦，本不应该存在。
　　“紫，你听过这首和歌吗？
　　“逢ふことの絶えてしなくは　なかなかに
　　人をも身をも恨みざらまし。”
　　“……”
　　完全的缄默，紫不知道灵梦为什么要说这首和歌。
　　“这是我的报复啊……紫，对不起，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啊。
　　初代博丽巫女死在了恋人的怀抱里。杀了她的、是她的恋人，连灵魂也没有留下。

　　五百年里，紫有时候会想：“那个初代的巫女，我真的曾经爱过吗？”
　　直到在外面世界的魔理沙回来寻找恋人的时候，她才忽然想通了一点。
　　——她终于知道那个巫女为什么在临死前对自己说“对不起”了。
　　那个巫女成功地报复了啊，以冷酷的手段告诉自己：一旦爱上人类，尤其是博丽家的巫女，即使他们死去了不再存在了，这种感情也是不会消散。
　　永远守护着一代代巫女，永远做着怀念的梦，永远困禁在维持幻想乡大结界的使命之中。
　　那条贴着符咒“我爱你”的绳索捆绑着自己，直到永远……永不解脱的痛苦。
　　只要还想睡觉，只要还会做梦，只要还知道那个名字——
　　永恒不变的、博丽灵梦。

　　逢ふことの絶えてしなくは　なかなかに
　　人をも身をも恨みざらま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