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别扯我后腿》想半天

6、刘其昭

　　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听起来真挺气派，考上的时候，家里请人做了流水席，村里人哗啦啦坐了七八桌，从半山腰自家院子一直延伸到下坡路上。村支书，也就是青子她爸都乐乐呵呵来捧场，在临时搭的台子上激情演讲，颂扬读书的好处。那天天气非常好，炊烟顺着一旁的老槐树爬上天空，散向海一样广远的蓝天，包裹吃酒席的人们，看着他们划拳、望着她们交谈。夏日里无处不在的蝉鸣规律地应和，仿佛是个乐队，藏在绿得晃人眼的草丛里。

　　李菲也在，负责任地站在大锅前‘品鉴’——当然是照张桥的话，待做饭阿姨炒好一大锅菜，就伸长筷子来一下。旁边还站了一长串：张桥和李青子和久不露面的赵佶都来了，她们跟蜈蚣的腿一样连在李菲身后，都往锅里瞅着这锅土豆炖鸡，不怪孩子们，这锅子太香了；足足六只老母鸡和数不清的绵洋芋炖煮在一起，放了火锅料红辣辣地发亮，咕嘟嘟得越煮越浓，出色的炖鸡当然要放洋葱、绿辣椒和香菇来搭配，五颜六色缤纷聚拢，就差那最后一步，阿姨把一根面抻长，左手引着右手利落地放进去，白面瞬时被红色的鲜汤包围，开始吸收肉香和菜香。

　　刘其昭当然也高兴，她不仅一次就考上了，而且还是难考的土木专业。她坐在主桌那里，迎来送往的都是真心祝愿的乡民，耳边回荡着青子她爸“向刘其昭同志好好学习——”的背景音，伴着裹大红布的麦克风卡拉卡拉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热热的泪落在自己的绵绸短袖上，又有几滴落到裤子上，滚了几下看不见了，不过转而她又笑起来，满足，舒服，还有如释重负；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还好她抓住了，没让过去的日子都从指尖里白白流走；她把繁重的劳力当作一种奖赏，奖品就是更加刻苦不知疲倦地背公式，啃题型。她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人，迎着清晨，伴着路灯，向着月光，走到终点。

　　刘玉兰抚着她瘦长的后背，细细嘱咐道：“出去上学了，就要收收你的暴脾气，别人不会像家里人一样让着你，说话做事小心些。”“是啊是啊，昭昭，你是学习好的很，这点没人敢瞧不起你，但是你那脾气真得改改，有的时候跟那粪坑里的石头一样硬呢。”张桥她妈王娟热心肠地说，碗里已经堆了好高的酱肉，左手拿馍正往里夹。

　　“八戒她妈，咱这儿正吃饭着呢，你说茅厕粪坑的恶心不恶心！要我说咱其昭性格多好，硬气，走出去也不吃亏！”村口小卖部张婶儿看了看其昭妈地脸色，好意补充。

　　母亲掌心稳稳的热意传来，刘其昭心里却不太舒服，她转身握住手说：“妈，为啥总要我小心翼翼，咱又不低人一等，人只管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母亲偏了偏头，叹口气，依旧语重心长：“唉，那城里和咱这儿总归是不一样，小心为好。”刘其昭看看母亲，终于放弃抵抗说：“哎，我知道了。”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刘其昭迅速转头，长马尾旋风一样甩动，看到柳叶一样的李菲“嘿！其昭姐，我就知道你能行！将来你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你抹黑在草垛那里学习的时候我给你打手电呢！”李菲太快活了，这好事是其昭姐的，军功章可是有她的一半；唯一不舍的就是这下其昭姐就得去城里上学，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不过李菲并不感到悲伤，其昭姐去的是好地方，去奔大好前程去了，在她们这儿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儿。

　　李菲一屁股坐在她的大偶像旁边，热情洋溢地对着刘其昭滔滔不绝：“其昭姐，你去的可是真正的大城市啊，和咱们村，甚至是咱们县里一点儿也不一样，北京啊——太了不起了，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还只是北京的小小一角。对了，你去了可要写信给我，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你这么厉害，有没有人喜欢你和你一起玩，……”刘其昭唯有用吃这招堵住她的嘴，夹了一只大鸡腿就要往李菲嘴里送，说“来来来，别废话了，不信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那天的确是刘其昭二十七年记忆里最美好、痛快、长脸的一天。世界从此打开，迎接她的只有光明坦途，公平，正义是她永远的向往。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是她出生以来前所未见的，让她第一次感到深深无力；她自诩是个隐忍，坚定的人，可人性里暗含的明枪暗箭却刺痛她，戳破她奉若神明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