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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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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神娩一身素白群衫,犹如风雪中出尘飘逸的神女。
待她踏入玉桂宫那一刻,气氛便凝结起来。夙德太后与郁芙说笑之声戛然而止。郁芙眼眸里闪过一抹厌恨,她特意将身体往夙德太后身侧微靠半分,而后又整理仪容,端坐地极正,将浑身的筋紧绷起来,如临大敌般警惕。
夙德太后见郁芙这般滑稽模样,眼梢挑起抹轻蔑之意,心想:一个夷族蛮女,卑贱血脉,不足为惧。郁芙年纪小,着了她的算计。她在深宫由一介村妇跃升为太后,自认还是有些手段,就由她来
不等郁榷行完礼,夙德太后便起身,被郁芙与婢女云姝搀着走下玉阶,朝郁榷快步迎来。
她一头染过的乌发,将各样名贵的头饰堆砌在一起,显得有几分累赘。
“乖孙儿,这些日子,都忙瘦了......”夙德太后眼眶迅速泛红,紧紧抱住郁榷的袖袍,“祖母心疼坏了......”言罢,她若有若无朝宣神娩投去一枚冷眼。
“明明是榷儿的生辰,太子妃倒是享福。太子妃每日品茶钓鱼,好兴致。本宫的乖孙儿每日宫内宫外两边跑,也不嫌累。”夙德轻笑两声,像是在说什么荒谬的笑话,还特意与郁芙对看一眼。
郁芙忍住眼底漫起的得意劲儿,紧接着道:“谁都不如皇嫂这般好命,前些日子,我去拜访皇嫂......”夙德使上眼色,立刻打断郁芙的话头,由她来说:“阿芙前些日子去拜访太子妃,回来便着了风寒。你这太子妃当得是真好,事后,还给阿芙送了一碗鱼羹过去暖身子。”
夙德在提醒郁榷,那日二公主落水之事。郁芙找她哭诉了两日,她答应要为郁芙做主。
“阿娩是很好,担忧吾劳累,每日亲自为吾烧鱼羹。鱼羹鲜美,二妹妹,可是好喝?祖母,有机会让阿娩烧给你喝。”郁榷神色看似温柔,水晶镜片后的灰眸却幽若银河,透出凛凛寒芒。
夙德太后猜到郁榷定会护着宣神娩,可郁芙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一边是皇室血亲,一边是夷族妖女,她怨恨自家孙儿分不清主次。一忍再忍后,她端正神色,佯装无常道:“榷儿。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礼,祖母打算今日便在镜山住下。太子妃身子不好,祖母最近寻得一巫医,医术高超,让太子妃每日过来请脉。太子妃嫁你已有五年之余,未曾诞下子嗣,说难听些,便是皇家之耻。”
郁榷将茶盏往桌案上一落,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难得祖母体恤阿娩,既是如此,便按照祖母的意思。”
郁芙见夙德太后计谋初成,立即得寸进尺:“皇嫂,您在镜山整日禹禹独行,难免寂寞。有我与祖母陪你,倒也热闹些。”
宣神娩抬起眉眼,朝郁芙看去。碧玉般的瞳仁,漫起一层薄薄的冷光。她不紧不慢道:“有二公主在的地方,的确热闹。只是吾的病需要静养,二公主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为你五哥哥分担解忧。你五哥哥正缺一人来帮他执掌夜行花宴的布置,二公主精通花艺,眼光独到,再合适不过。”
宣神娩言毕,对着郁芙微微一笑。她不笑时,神情淡漠,让人捕捉不到一丝情绪。笑时,却姝丽无双,艳似妖魅,叫郁芙感到一阵胆寒,她无措般看向夙德太后。
夙德太后狠瞪郁芙一眼,怨她多嘴。
郁榷赞同道:“阿娩,吾如何没想到,这里有现成的人选。二妹妹,那便麻烦你了。”
郁芙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能为五哥哥效力,是芙儿的荣幸。”
郁榷把玩着手中一块冰丝凉玉,漫不经心地引出今日重要课题:“二妹妹可对自己的婚事满意?”
郁芙脸色变得极快,原本扯笑的嘴角立即耷拉下来,眼眶蓄起盈盈泪水,抬袖抹擦几下,呈出一副委屈模样:“谁人不知霍羽宴来到鹤川郡的行径?每日进出于酒肆花楼,行径难堪,在朝堂之上口不择言,得罪一众文臣。我听说......我听说他打女人!他喜欢程部侍郎家的千金......调戏未遂,便被他打的鼻青脸肿,没有办法见人!”
郁芙列举了霍羽宴一堆罪证,说到“打女人”时,郁榷被茶水呛了下,轻咳两声。连他都觉得霍羽宴打女人这个传言太过荒谬,那孩子性情虽顽劣不羁,却不是小人之辈。
郁芙本以为郁榷会体谅她几句,谁知,郁榷冷漠道:“你整日与那些名门贵女们厮混在一起,听得一些风言风语,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么?”
郁芙被郁榷怼得喉头一哽。她愈发不服气起来:“凭什么,凭什么长公主便可以嫁给贺首辅......我却只能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
“他年纪尚小,便率兵杀进敌营,以少取胜,收付琉国。如今放眼鹤川郡,有哪位少年郎有他那般作为与胆量?父君允你与霍氏结姻,便是下了提携霍氏的心。霍羽宴前途可期,黎国自来兵权为重,与你同辈的女娘,谁可有此殊荣?”
郁榷一番话止了郁芙的哭声。她居然觉得言之有理......可她讨厌霍羽宴的性子,让她难以掌控。但又转念一想:我是公主,他又能奈我何?
“这些日子,你就老实待在镜山,替吾筹办生辰宴,顺便好好想想吾说过的话。”郁榷敲打完郁芙,便没有再待下去的闲心。
待郁榷带着宣神娩离去,夙德太后对郁芙道:“你哥哥处处替你着想,芙儿,你也该懂事些。做将军夫人哪里不如你大姐姐?”
夙德太后比郁芙多看一层。二公主与霍氏结姻,是郁榷拿捏霍氏的第一步。
他与他父亲手段一般,喜欢用亲情绑定。
郁芙摇摇头:“前朝的澜云公主不也是嫁给了霍氏......当时霍氏权势滔天,手握重兵,她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郁芙谈起澜云公主,夙德太后满脸鄙夷。
“澜云公主迟本有退路……可惜,她对那霍氏次子霍修君情根深种,霍家出事,她非要随霍修君流放于雪州,累坏了身子,待你父君接她回宫,郁郁寡欢,依旧思念故人,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朝澜云是前朝公主,当初,前朝覆灭郁烛唯独留下她的名号,即便她嫁于她人,依然为她修葺宫殿,并将流放于雪州的她接回宫中悉心照料。
“芙儿,你莫要学她。懂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你嫁入霍家,爱权势一定要胜过爱自己的夫君。”夙德太后不喜朝澜云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敏锐发现,郁烛对离霜迟的区别对待。更准确来说,是偏爱之心。
若不是朝澜云早死,加之她当初以死相逼,郁烛便要纳一个二嫁妇为妃!
夙德太后愈发憎恨起宣神娩来。帝王痴情,乃大忌。
第二日,宣神娩如约来至桂宫。
“你来便来,带两名武婢作甚?来本宫这里,又不是进了虎狼窝。”夙德太后侧躺在软榻上,懒懒抬起眼皮,斜眼望着宣神娩,露出一副不满的神色。
郁榷不在,她便懒得装。
宣神娩淡淡解释:“这两名武婢是太子殿下要我随身带着,他说镜山不比皇宫守备森严,要我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危。”
夙德太后冷哼一声,不给宣神娩赐座。晾了她好一会儿。才撩撩手指:“去,替本宫将那些散落的佛经理好。”
几名小婢女正在在整理几十卷散落在大案上的佛经,夙德太后摆明要她做婢女的活计。
宣神娩全然无视夙德太后的指令,她站着不动,端起微笑,像是一樽琉璃雕刻出来的假人。
夙德太后与她对视良久,心底蓦然发毛。她蹭得一下坐起身来,这些年养尊处优出的满脸横肉,扭曲在一起,大怒之下喘了几口出去,险些将手中盘玩的一串青木佛珠扔了出去。“本宫的话你也听不得?我家乖孙儿命苦啊,娶了你这么一个无用妇人!身为东宫太子妃,不尊长辈,不辅佐夫君,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真当自己还是未出阁的丫头?”
夙德太后一番动怒,那几位整理佛卷的小婢女早已汗流浃背。
宣神娩带着她的假笑解释道:“不是儿媳不替皇祖母分忧。是儿媳新做了一套新的护甲。护甲颇长,易折,碰不得硬物。佛卷皆为竹简所制,儿媳若是整理起来,恐要鲜血直流,脏污了这些佛卷。”
言罢,她还举起双手,向夙德太后展示了她的新护甲。
纤长的金色护甲散发着灿灿光芒,镶着南海珍珠,颗颗饱满,衬得她一双手白如霜雪,凝似琼脂。
夙德太后彻底被激怒,咆哮道:“来人,给本宫将太子妃的护甲全部拔了下来!”
翠蛾作为夙德太后最喜爱的贴身婢女,随夙德太后在宫中蛮横惯了,满脸恶意地朝宣神娩走去。
只是她离宣神娩三步距离时,便被宣神娩身侧的一名武婢率先动手,直接抹了脖子,顿时血染大殿。
宣神娩一脸无辜:“太子殿下的武婢只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皇祖母,孙媳方才可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太子殿下交代她们的意思。”
郁榷早就料到夙德太后会为难宣神娩,才特意安排这两名武婢。他交代过:“三步之内,伤太子妃者,死。”
夙德太后又惊又恨。盯着翠蛾的尸体,捂着突然绞痛胸口大喊:“你这女子,巧舌如簧……来人,去找梅先生来!”
须臾,一名身披白袍的医师匆匆赶来殿中。
殿下,几名婢女正在擦拭翠蛾留下的血迹。殿上,那位姓梅的医师,与准备离开的宣神娩擦肩而过。
她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幽幽梅香。转眸时,与那一双清雪般纯净的眼眸相对而上。
是梅伤鹤。
梅伤鹤对她行礼后,回以他一个颇为礼貌的微笑。
梅伤鹤,作为镜湖山庄的典籍顾问,不光饱读诗书,精通学问,还会绘制奇门密道。同时又医术高超,世乃奇人也。宣神娩对他愈发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