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香洁

6、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似乎十二个月我只过了一个月，其他的都是一片空白。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很大，很重，需要很长时间消化。
　　我参加了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可我没哭，在低沉的哀乐声和妈妈单位领导的悼词声中，我闭上眼睛，眼前像放电影一般，与妈妈的点点滴滴缓缓流过：睡前的夜宵是妈妈下的面，妈妈知道嘴馋的我吃不下多少，就用小碗端上世界上最好吃的开水“小”面；三年级写作文，题目“我的妈妈”，我犹豫再三，决定诚实，于是开篇：我的妈妈既暴躁又温柔…爸爸妈妈开怀大笑，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可我也很高兴；中学我就近去妈妈单位过中午，每天妈妈带着我挤在小小的库房里，在临时铺的地铺上睡午觉，有时醒来，妈妈会揪着我的鼻子笑我：你打小呼噜；生病了的妈妈紧皱眉头喝一种据说能治癌症的极苦的药，我看着满屋堆放着的药发愁：“妈妈，你苦不苦？难不难受？”妈妈轻轻讲：“妈妈想活。妈妈争取活到60岁，看你长大成人。”……
　　有些人的眼光带着探究，也许他们在想这家女儿是否和母亲感情不太好。我不怪他们，因为我确实是个比较奇怪的人。我很钝的，我不会撕心裂肺地哭，不会呼天抢地喊，尽管有可能那样还好些。我把痛苦深埋，非常深，深到我自己都找不到。夜深人静，午夜梦回，那粒种子茁壮成长，穿破心来让我看见。我招架不住，只有默默流泪应对。这样的时间会很长，这样的痛不知何时会忘。
　　照常上学。走到校门口，我想了想，拿下了臂上的黑纱，叠好放进书包，我不想成为大家悄悄议论的话题。
　　今天我没有迟到，和同学们一起走进教室。班主任带着奇怪眼光打量我，我觉得她很白痴：她怎么不会动脑子想一想，玩了命考进这所重点高中的，哪个是不爱学习、天天迟到的坏学生？
　　第二节课下，我把云叫到了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
　　我深吸一口气：“我妈妈去世了。”云没有太吃惊，她知道我妈妈患癌症两年了，她只是伸出手默默地把我抱进怀里。我还是没哭，抬起眼没有焦距地盯住小花园入口的小门。突然，小门边上一抹蓝色映入眼中，再看看，又消失了。
　　我拍拍云，分开来，问她：“你说，安志逸干嘛老穿蓝色T恤？”
　　云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他喜欢意大利队，蓝色是意大利国家足球队队服的颜色。”没有犹豫和猜测。
　　“哦。我们走吧，要上课了。”
　　放学，我陪云走回她的住读寝室，然后独自一人回家。一边走一边出神，跟着本能往家的方向走。突然有人喊我，一看是我们班的大美女张睿。
　　“准备去买本书，正好和你同路。”小丫头片子眼睛忽闪闪，毛茸茸的，着实挠人。
　　“今天一个人？没有护花使者？”我痞痞笑看向她。谁知刚才还热情打招呼的小妞突然被使了定身法，呆头呆脑不理我。我顺着她的眼光向前：安志逸。
　　安志逸明显没注意到我们，不疾不徐往前走。张睿着急，“安志逸！”喊完，娇羞神态立现，那样儿，我想，正常小伙子都喜欢吧。我暗暗往旁边迈开两步，一旦他两聊热络起来我就走开，何必当电灯泡，让小美女厌我呢？
　　安志逸停下脚步，看到我们，隔着5米距离打招呼：“放学啊？”这可不废话吗，难道是上学？
　　张睿解释：“我去这边的书店买书。你家好像不是这条路吧？”
　　“我买书。”
　　“太好了，我们一起。正好你帮我推荐一下，好吗？”一声“好吗”又嗲又糯，拉长了说，我想，是我该表态的时候了。
　　“我……”，“你……”我和安志逸同时开口，不同的是，他看着我说，我看着张睿说。我意识到安志逸是在和我说话，掉头向他：“你先说。”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买书吧！”老师说，这叫祈使句。我认真瞧他，眼睛里写的是诚恳，一丝感动爬上心头。
　　“不了，我好多卷子没做完，我得回家抓紧时间做。你们去吧。”
　　安志逸笑容一点点隐没，甚至我恍惚看到他眼神黯了一下，声音漠然，“这样，那我先走了。”酷酷一转身，走了！我赶紧看张睿，小姑娘张圆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委屈已经写满了精致小脸。这个安志逸，叫我说他什么好呢？我们年级多少男生盼着和张睿逛街都盼不到，他倒好，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这不明摆着缺心眼吗？
　　张睿可能从来没吃过这种瘪，伤心地说：“他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走了呢？太没有礼貌了。”
　　我尴尬地笑笑：“确实没礼貌，是他不对。嗯，我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不陪你了，我先走了啊。再见！”
　　我不去看张睿脸色，匆匆走掉。我不想思考，不想被谁安慰，甚至不想和谁多讲话。我好累，我实在应付不了更多，发生这么多事，再多，我会崩溃。灰姑娘的我，躲进自己温暖的小壳，外面风再大，雨再大，让我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