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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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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安志逸中午把我送回学校后,我们就没有再见面。后来,在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生病了。急性胃肠炎,又拉又吐,腹部绞痛,不得不请了假回家休息。
我全身虚脱,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爸爸是中学老师,临近期末,忙得不可开交。早晨起来,他心疼地拉着我的手,吞吞吐吐地说:“爸爸实在没有时间照顾你,我请个人代替我照顾你两天,好不好?”
看着爸爸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隐隐猜到了几分,“谁啊?”
“一个阿姨。你以前不认识的,姓张,你叫她张阿姨就好了。”
“不认识,人家肯来照顾我?”
“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她人很好的,会细心照顾你,你要什么就跟她说。别问了,爸爸要迟到了,呆会她就来。你不用起来开门,她有钥匙。我,我走了。”
我躺在床上,其实刚才我是想告诉爸爸,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只是肚子有些疼,身上感觉很软而已,我能管好自己,我实在不需要什么阿姨来照顾我。我不想一个陌生女人像女主人一样在家里忙进忙出,至少我在的时候不要。有钥匙?什么时候关系发展得这么深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虽然住校,可是我家离学校才40分钟的车程,而且有电话,怎么就没人告诉我一声,把我当什么了?!
越想越委屈,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不争气地浸入眼底。
我想给安志逸写信,我要告诉他我不开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事,太小孩子脾气?但是那天他也说过,不要在他面前逞能,什么都有他在。他到底会不会安慰我,告诉我怎么做?正在纠结中,“嗒”的一声,门开了。
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个子不高,略有些富态。一条墨绿色的直身裙,质地很好,衬得皮肤白腻。脸上皱纹不明显,看得出,保养得不错。一双眼睛大,而且很明亮,扫了一眼屋子,看到床上的我后,立刻露出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笑得假。
“你是小慧吧?我是张阿姨。”她反身锁好门,换好鞋走进来。
“嗯。张阿姨。”尽管很别扭,但起码的礼貌应该有。
“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带早餐来了。”
“我不饿。”
“那等一下再吃。你爸爸说你爱吃馄饨,而且馅里只要肉和葱,我昨天下午就包好了,搁冰箱里冻着,今天带来现煮给你吃,尝一尝阿姨手艺,看合不合你口味。”
不合,不合!除了我妈包的馄饨,谁包的都不合我的口味,尤其是你!
我假笑,“谢谢阿姨。我爸真是的,说这么多干嘛,没的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的。你生着病呢,只要你吃得下,包几个馄饨算什么麻烦。”
“张阿姨您坐。我没力气,没办法招呼您。”
“你别管我,我是来照顾你的,还用你招呼我?你好好歇着就成。你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倒点水来。”说完,她走出房间。
看着她走出去,我暗自庆幸。这病生得太及时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家里要变天了呢。我爸最实心眼,是那种“好得你不忍心害他”的大好人。可是人心难测,万一就有人忍心呢?
我爸前半生与我妈相濡以沫,我妈敬他爱他,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我爸一直到我妈生病后才学会做家务。当然,我也是那时才结束小姐生涯,尽管一开始被我做过家务的家中就像被鬼子进过的村,可现在我和我爸都锻炼成了高手。
我很怕爸爸认为每个女人都会像我妈,忠贞忍耐、勤俭克己;我很怕有好吃懒做、自私刻薄的女人利用爸爸的善良欺负他。妈妈给了他幸福的前半生,我希望,至少爸爸的后半生不要在痛苦中渡过。
想着,那女人进来,端着一杯水,“来,都喝了它。我泡的是口服补液盐,可以帮你快些恢复。”
“谢谢。张阿姨是医生吗?”
“不是。我有两个孩子,照顾她们得到经验而已。我在一家国营企业当宣传干事。”
“那您文章肯定是写得好的。”
“哪里。你爸爸才写得好。介绍人告诉我介绍的是你爸爸时,我觉得挺幸运的。以前我看过他写的小说,很感人,他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我都收集得有。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我很高兴。看你爸爸的文章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温柔有爱心,接触下来果然是这样。”
“你们是介绍认识的?”
“对。我爱人去世八年了,肝硬化。那个时候两个双胞胎还小,日子真的很难熬,但是怕给她们找个继父会对她们不好,也就没动那个念头。现在她们都大了,劝我找个人,陪着我过下半辈子,我想,她们迟早也是要过自己的生活的,就答应了。你的爸爸要求很有趣,他说见面的先决条件是对方必须是爱人去世的那种,离婚的不行,离婚的有对婚姻不够忠诚的嫌疑。”
“八年了…”我沉吟了一会,“张阿姨,我妈妈才走了两年。”
“不不,你别这样想,我看得出来,你爸爸很思念你妈妈的。我们在一起时,他经常说这里他和你妈妈来过,那样他和你妈妈吃过,总是无意识的提起你妈妈。我一点也不介意,我很理解这种感觉。我以前那位对我也是非常好的,他刚去世的几年,我要不是有两个女儿要照看,几乎撑不下去。你不要怪你爸爸,你大了,不总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如果没有人陪伴,老是沉浸在对你妈妈的思念中,老是悲伤,迟早会垮掉的。”
我叹口气,说:“阿姨,我想吃点东西。麻烦你。”
“不麻烦。你等一会,我马上就煮好。”
她起身去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我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张阿姨一直呆到爸爸下午下班回来才走。爸爸殷勤地送她到出门,态度亲密,我眼瞅着,心里不是滋味。
晚上,我告诉爸爸,我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想回学校,参加考试,爸爸没说什么。我俩都避而不谈最敏感的话题,仿佛这么绕开,就可以当它没发生一样。从小,我和爸爸无话不谈,他是爸爸,是老师,更是朋友,今天,平生第一次,一层尴尬的膜隔在了我们中间,为了一个陌生的即将侵入我的家的女人。
现在只有我,依然会流泪想念,期盼下一次梦中的见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