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5、第 5 章 因由

　　和江霆的这次意外的见面，何阳没有得到所期望的结果。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满怀沉重，惶惶然的去做地铁。

　　进站，上车，习惯性站在车门旁边，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隔壁座位上坐着的一对母子，他的心突然更像被揉搓了一下。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年纪，怀里搂着一个布包，上面印着某某钢琴艺术中心的字样，妈妈怀里抱着个文件夹，肩上挂着电脑包，两个人靠在一起，都睡着了。

　　这个画面，让何阳想起了琴童时期的自己，以及，他的母亲。

　　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每周固定的时间里匆匆忙忙的提早下班，然后带着他坐很久的公车去老师家里学琴。

　　那时候，何阳并没有注意过，母亲是不是跟眼前这位妈妈一样，脸上满是疲惫和倦意。

　　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待人接物，永远温柔耐心，何阳从小受她影响，在满满的爱与呵护中长大，性格原本不是现在这样的。

　　以前的何阳，乐观开朗，爱笑爱闹，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别人形容他，眉眼间仿佛藏着春风和美酒，粲然一笑，温暖，醉人。

　　可后来，因为认识了江霆，一切就不一样了。

　　列车靠站停车，突然一个急刹，小孩突然被晃了一下，脑袋堪堪朝另一侧偏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栏杆，何阳被晃的回神，下意识就把手垫了过去。

　　小男孩儿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后顺着自己脑袋下的那只手，看向了他。

　　孩子的眼神明亮干净，何阳弯了下嘴角，表示善意。

　　小男孩没有回应他，只是目光扫过他身上背着的琴后，回头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乐谱夹，翻着看。

　　地铁到站停车时，小男孩的妈妈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慌张的看了眼亮灯的站点后，立刻拖着小孩儿下了车。

　　当何阳反应过来，发现小孩儿的谱夹掉在车厢里的时候，车门已经关闭了。

　　通过车门玻璃，他看着被妈妈拉着往前走的小男孩儿回头看，他很着急，对着车门外晃动着那个谱夹，隔着玻璃门对小孩儿说在原地等。

　　然而等他到下一站再返回来之后，小男孩和他的妈妈已经离开了，他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到地铁关站，他们也再没出现。

　　...

　　一天下午，乐团正在排练一首应时当下节而奏的作品。

　　巴洛克时期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作品。

　　《四季》——《春》。

　　活泼的快板如报春雷雨后的晴光乍泄，鸟鸣枝头，舒缓的广板如风拂杨柳，百花盛开，终章是情绪欢快的三拍子，热情洋溢。

　　何阳以前是很擅长，也很喜欢这支曲子的，虽然四时皆美景，但唯有春日里处处可见勃勃生机，而这曲子刚好可把无限温馨的春和日丽表达的淋漓尽致。

　　可后来，每每拉起这支曲子，他都会有些力不从心。

　　母亲离开之后，他背上内疚，负重前行，就算再尽力，手上奏出的旋律也再不像以前那么欢快了。

　　暗暗叹了口气，何阳调整架琴姿势，不经意往台下瞥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突然就在原本空旷无人的观众席里看到了江霆。

　　江霆正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托腮，目光森森的看着他。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手上的琴弓猛的一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

　　全场乐声随之戛然而止，其他乐手们纷纷回头看他，皆是一脸茫然。

　　“来来来！大家休息一下，江少爷请大家喝咖啡了！”

　　刘钢招呼了一声，一提提的咖啡就被送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即便心里有猜测，但这种时候谁也不多言，只是分了咖啡，向江霆表示了谢意，就各自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聊起了天。

　　何阳简直如坐针毡，如果不是怕同事们看出什么异常，他应该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被一道深沉的目光远远的盯着，从头到脚的难受，他用眼神向刘钢救助，刘钢一脸无奈的迟疑半天，然后就过去找江霆了。

　　何阳并不知道刘钢和江霆之间怎么聊的，总之，刘钢回来的时候，反倒是劝他去和江霆一起吃顿饭。

　　可知一听这话，何阳差点就给气死，他根本不可能和江霆吃饭。

　　然而并没等到他开口拒绝，刘钢紧接着又说江霆也请了秦薇，并且秦薇已经去了，还叮嘱他务必要亲自去看看情况，很明显的话里有话，明章暗示，很让人忐忑和担心。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何阳就只能答应了。

　　江霆定的是一个极其豪华气派的餐厅，进门就有三四个殷勤的服务员为他们提包引路，到包间后第一眼看到里边的装潢，何阳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浮夸。

　　三个人坐在一起，气氛很是微妙。

　　服务员把菜单拿来，何阳根本没心思点，秦薇似乎不太好意思点，江霆又懒得点，一旁待命的服务员就自作主张把店里所有招牌菜都点上了。

　　满满的一桌子名品佳肴上齐，秦薇起身为大家倒酒，主动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安静。“江少爷，上次你替我解了围，很感谢，应该我请你吃饭的。”

　　江霆没看她，只是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沉默片刻才说。“不用客气，就是我该谢你。”

　　何阳感觉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用余光瞄了眼，看到江霆转了下桌台把一盘鹅肝转到了秦薇面前，秦薇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他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

　　原本何阳是不太想让秦薇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但又觉得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也就不想再继续装作不认识了。

　　“江霆，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霆似乎没有想到他会不避讳，顿了顿，突然对秦薇说。“秦小姐，楼下有几个品牌店，去挑些喜欢的东西？”

　　“啊？这…”

　　秦薇有些迟疑，但最后，也还是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何阳明显感觉那道直逼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了起来，他强忍着不适，沉了口气。“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霆说。“你要买房子？”

　　何阳心里下意识慌了下，他这两天确实是在偷偷的看房子，因为现在住的是江霆的房子，想逃离江霆的控制，得先从搬离江霆当初强行圈着他的那套房子开始。

　　江霆又说。“不用再买，现在住的那套可以过户到名下。”

　　何阳仍然没回话，缓缓蹙起了眉，江霆的话在他听来，那就是警告了，他向来接受不了江霆这样的态度和语气，简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江霆目光森森看着他片刻，又说。“如果一定要自己花钱才舒服，也可以，你现在的存款大概是三百万多一点，当年买那房子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数，把你手上的钱给我，这房子算你当初自己买的。”

　　“…”

　　何阳更无语，且不说三环内高档社区的房子房价比五年前已经翻了四五倍不止，三百万都不够零头，重要的是，这根本就不仅仅是房子的事。

　　何阳忍了忍，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站了起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

　　江霆叫住他，然后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仿佛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一般，喘了口气。

　　“何阳，其实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道歉的。”

　　何阳脚步停了停。

　　“以前我年纪小，任性不懂事，给你造成过很多困扰，也让你受过很多委屈，我很抱歉，还有你妈妈的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很自责，对不起，是我错了。”

　　大概是太意外听到这些话，何阳心里突然猛抽了一下，人直接原地怔住了。

　　可知江霆这人，从小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威胁和给人道歉，以前就算是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也绝对不会主动低头，不道歉，很蛮横，很霸道。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也是这么多年来，江霆第一次因为母亲的事，正式向他道歉，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何阳甚至有些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克制着内心的翻涌，何阳回过头，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尝试正视江霆。

　　这一看，他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如小时候不同，江霆现如今身上的戾气不再那么强烈，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真诚，脸上除了冷峻，仿佛还显得多了几分沉稳。

　　所以，何阳，想，江霆这是终于…

　　长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