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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如雪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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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犹如刀锋,雪亮刺骨的刀锋。
那空荡暗沉的苍穹,亦如被一刀割过的咽喉,鲜血,是昨日黄昏漫天盈彩的霞光,早已经黯淡褪色,如今黑黝黝的天幕上,连秽血污渍都没有了。
撑着身子,站在帐篷口,身后那道横贯的伤,切肤的痛,让苍北殷面白如纸,冷汗淋漓,不晓得辛无泪用了什么手法,随着时间流逝,那伤口愈发火烧火燎的痛,仿佛是一段难以忘记所以难以愈合的伤,时间越是久远,溃烂得就越彻底。
月光,清幽地笼罩着苍北殷的脸庞,他此时头脑一片灰茫茫的空荡,脸上,毫无表情。
被牺牲得彻底。
耳边反复响起的就是这句话。
说话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没有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追问他此番究竟做了些什么,只问了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然后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什么叫做牺牲得彻底?
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牺牲得彻底?
艾狂歌利用他的弱点杀了英七,赵阿大那笔帐自然也会算到他的头上,阴令九和遮衣国主将他推上了遮衣国太子的位置,如今,他又被尸解门的门主尉相思给“糟蹋”了。
残杀本门长辈,投靠敌邦,违常秽淫,这些已经摊到他身上的罪名,足以让他百死莫恕了,再彻底些,还会有什么?
事已至此,好像除了甘心情愿地做这个遮衣国太子,甘心情愿地被阴令九摆布之外,苍北殷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条路,辛无泪要他将计就计地走下去,到了最后,在毫无退路的悬崖边,辛无泪还可能悬崖撒手,不会救他的性命,也不会给他正名,他死了,也得背负着叛逃师门的罪名,落个罪有应得的下场。
这就是牺牲得彻底吧?
苍北殷不怕死,从来都不怕,可是人活着,总会怕些什么,比如饥饿,比如寒冷,现在苍北殷就感觉到彻骨的冷。
夜空,有了丝丝凉意。
浑噩间,苍北殷抬起头,点点雪沫,随着夜风乱舞。
雪,春雪,这也许是冬春交替时的第一场雪吧,下过了着雪,春天就该来了。
龙玉,尚且滞留在楼兰,他已经和自己相约。
只是没有想到,龙玉竟然是自己的孪生兄弟,他们长得并不相似,性情也不相同。
知晓了龙玉是自己的兄弟,苍北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何况,他还有一个被人称为三世轮回的父亲,辛无泪,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雪霰落在身上,脸上,冰冷得很,苍北殷无端地想起了雪初禅,想起雪初禅有个禽兽不如的父亲,雪初禅终其一生也无法将其暖透改变的父亲。还有雪初禅为了改变雪家早已注定的命运,做
的那些徒劳无功的事情,还有雪恨鸥,同样为了拯救雪家,做的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他以前所不能理解地那些事情。
如果她们姐妹尚在人间,也许能够体会下自己现在的心情,也许他和她们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在辛无泪不是雪漫天,可是苍北殷心里最浓重的恨意,也正是如此。
如果辛无泪亦如雪漫天,他可以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才不会像雪初禅和雪恨鸥那样,至死不渝地做着愚不可及的事情。
风雪中,有轻轻的脚步声,不用侧目,苍北殷就知道是柳沉烟来了。
多日不见,柳沉烟憔损了好多,那条被阴令九折断的手臂,打着夹板,他呼吸声有些浑浊应该是内伤未愈。
昔日兄弟,今已陌路。
没有动,没有转身,苍北殷已经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冷漠地望着天空,看着翻飞的雪霰。
柳沉烟已经到了苍北殷的面前,目光低垂,肃立无语。
沉默,比死寂更可怕的沉默,他们彼此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冰冷而麻木,早已经没有了昔日温情。
咚地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却重重地砸到了苍北殷的心里。
柳沉烟恭敬地跪下,声音低沉而黯哑:“太子爷。”
真冷。
苍北殷从心里打了个寒战,动也未动:“柳堂主这么晚来,有事?”
柳沉烟木然道:“回太子爷,教主有请,有要事回禀。”
冷笑了一声,苍北殷抬着头:“遮衣国还没姓阴,他做教主做糊涂了,搞不清楚谁是主子吗?有事回禀,叫他自己来。”
是。
柳沉烟垂头应诺,站了起来,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天空的月,就是一把锋利的刀,此时此刻,狠狠地刺入了苍北殷的心,没有人看得见他心头流淌出来的血,连他自己也看不到那冰凉如雪的血,只是觉得痛,觉得冷。
堆满了雪样凄寒的血,心,便痛得没有了知觉。
呜呜。
忽然传来了一声哀哀的哭声,很虚弱惊恐的哭声,不过瞬间,那哭声便无了踪影。
心头一寒,那哭声分明是孩子的哭声,用于童子祭的那些孩子,就被困锁在附近的帐篷里边。
微弱的哭声中,苍北殷嗅到了寒神彻骨的杀气。
嗖,嗖。
几乎是同时,苍北殷和柳沉烟都纵身飞掠,一前一后闯入了那座帐篷。
帐篷里边,已经没有了哭声,那些孩子,脸上带着泪痕,睁得惶恐的眼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胸前,血迹斑斑。
浓重的血腥气息中,还飘散着浓浓的酒气。
艾狂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拎着宝剑,剑尖上海滴着血,另一只手拎着酒坛,斜睨着进来的两个人,继续喝酒。
脸色比死去的那些孩子还难看,柳沉烟的身体都开始颤抖,低喝一声:“老四!”
依旧坐在椅子上,艾狂歌已然有了几分醉意:“老四?大师兄,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师兄去执行任务吗?那次是去天水秦家,秦家那个不开眼的老顽固和我们归天教作对,我们奉命去杀了他们全家以儆效尤?”
柳沉烟沉默下来,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们以前的杀戮太多,若不是今日艾狂歌提起,他才不会刻意记得。
那次,苍北殷和艾狂歌奉命去血洗秦家,最后杀了秦氏满门,准备放火离开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本来藏身在衣柜里边,后来呜呜咽咽地哭出声,被他们翻出来。
那个孩子哭得可怜,浑身颤抖,艾狂歌心中不忍,顺手一剑,刺入那孩子的心口,这一剑,虽然刺得满身是血,却可以留住那孩子一条命。
可是苍北殷却挥手一巴掌,将艾狂歌打飞出去,再一剑,洞穿了那个孩子的咽喉。
两个人因此打了起来,只闹到柳沉烟那里,柳沉烟却觉得斩草除根是种必须,所以重责了艾狂歌,如今,艾狂歌亦如就是,用他当日的手法,将那些孩子们刺伤,他在逼着苍北殷动手,杀了那些孩子,他在逼着苍北殷重新回归以前冷血无情的生活。
苍北殷默然不动,冷冷地望着坐在椅子上边的艾狂歌:“归天教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尊卑不分了吗?”
喝着酒,手腕一动,剑光肆意,寒气陡生,艾狂歌冷笑道:“顾左右而言他,厮混着辛无泪身边久了,苍二爷可是心慈手怯了?还是方才,尉门主不懂得怜香惜玉,重创了太子爷?放心,痛虽
然痛,没有后顾之忧,太子爷不会未婚先孕。”
不由得勃然大怒,苍北殷怒发冲冠,飞身过来,一手拎起艾狂歌的衣领,愤愤甩出去的一巴掌,将艾狂歌煽到在地上,翻了个滚儿,抽搐在哪儿,一时无法起来。
噗通。
柳沉烟也惊觉苍北殷的盛怒,连忙拦在前边,跪下道:“太子爷息怒,老四是年少轻狂,一时出言无状,沉烟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不敢劳动太子爷动手。”
苍北殷哪里去理会柳沉烟,犹如一头被激怒的苍狼,眼睛都已经变得血红,一下子越过柳沉烟,顺手操起方才艾狂歌坐着的那张椅子,椅子兜风而下,直砸向艾狂歌的后心。
这一下,可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道,若是真的砸上了,艾狂歌便会毙命于椅子之下。
呸。
一口腥咸的血,吐了出来,艾狂歌勉强拱起身子,依旧不能起来,只是半坐在哪儿,他听到身后恶风不善,抬起头,冷冷地瞪着苍北殷,脸上,那一巴掌留下的指痕,此时已经红肿起来,泛出
暗暗的青紫色。
人影一闪,本来跪在地上的柳沉烟已经纵身飞来,他的手臂本来就有伤,无法去托举那打下来的椅子,只得飞起一脚,将地上的艾狂歌踹了出去,用自己的身子去挡砸下来的椅子。
碰地一声,很沉闷的响动,椅子砸在柳沉烟的肩背上,立时那椅子被震动四分五裂,柳沉烟身形晃了晃,脸色瞬间被憋得青紫,眼睛也憋出条条殷红的血丝,噗地一声,鲜红的血,从鼻子和嘴里边喷出来,身子晃了晃,眼前发黑。
手上,残留着一根椅子腿,苍北殷盛怒过后,看着负伤的柳沉烟,也愕然愣住。
晃了晃身体,柳沉烟虚脱无力,跪倒在地:“太子爷,沉烟管教不严,才让老四以下犯上,这是沉烟的罪过,太子爷若要责怪,沉烟责无旁贷。”
他说着话,血,依旧不断地涌出来,柳沉烟的脸色,却苍白如死。
苍北殷,你禽兽不如!
看到柳沉烟受伤,被踢飞的艾狂歌惊怒不已,强提了一口气,纵身过来,抡起巴掌,就向着苍北
殷掴去。
住手!
柳沉烟喝了一声:“老四,跪下!”
苍北殷擒住了艾狂歌打来的手臂,反手又一巴掌抽了过去,艾狂歌闷哼一声,跌坐在柳沉烟的身边,柳沉烟一把抓住了艾狂歌的手腕:“老四,兄弟已成陌路,如今只是君臣,你要是喝得太多,我给你醒醒酒。”
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苍北殷心痛如绞,却冷冷地:“知道就好。柳堂主,艾狂歌以下犯上,归天教的规矩,也不用我来教你吧?”
是。
柳沉烟木然地:“沉烟不敢,不过今日沉烟和老四奉命随侍太子爷去三枭镇,等从三枭镇回来,
沉烟一定按照教规惩处。”
苍北殷冷笑:“随侍的人,少一个艾狂歌又怎么样?”
柳沉烟道:“回太子爷,这是教主的安排。”
沉吟一下,苍北殷转身就走。
柳沉烟忙道:“太子爷,这里……”
没有回头,苍北殷道:“一把火,更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