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萧萧胭脂泪》黯夜妖灵

85、往事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章惜昨虽然认识很多字，不过那都是认识了梦萝兮之后的事情，她并不喜欢读书，知道的诗句也不太多，这句诗，是听雪初禅念过，因为念过几次，章惜昨就记住了。

　　诗句中的意思，章惜昨并不太明白，雪初禅当初翻来覆去念这句诗的时候，眉眼间满是浅浅的笑意，翦翦如水的眼眸，游弋着几许憧憬几许幽思，章惜昨曾经以为这是一句甜美的情诗，后来问
　　过梦萝兮才晓得，这其实是句很伤很痛的怨辞。

　　错把怨辞当成情诗，章惜昨并不觉得自己很丢人，亦如她不假思索也不计后果地爱上了涂冷，有些事情，明知道结果，也别无选择。

　　只是洞房花烛那夜，见了一次涂冷，当时还搀和着闹戏一般的诸人后，章惜昨就再也没有见过涂冷。就是那一夜，涂冷也是静静地坐在桌子旁，静静地喝酒，看着章惜昨卸去珠翠，洗尽铅华，看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穿着贴身的月白色衣裤，最后看着章惜昨拥衾而卧，终于默然睡去。

　　第二天清晨，章惜昨醒来的时候，涂冷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反复动都未曾动过，唯有桌上那壶酒，倾倒在杯盘旁边，看着章惜昨起床穿衣，盥洗梳妆后，涂冷轻轻地赞了一句，你很美，和初遇的时候一样。

　　然后离开，剩下章惜昨孤零零地对着菱花镜，不过，她没有流泪，也不觉得悲伤，反而冲着菱花镜里边的自己呆呆地笑。

　　无论如何，涂冷终是肯娶了她，还守着她一夜，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她一夜，还夸赞她很美，想当初自己第一次遇到涂冷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打听，雪初禅说过，认准了的事情，只要百折不回，一定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熙华宫是涂冷赐予宁南公主的宫苑，章惜昨住得心安理得，因为宁南公主可以给予涂冷的东西，她都可以给予，而宁南公主不能够给予涂冷的东西，她也能给予。

　　不管是真的宁南公主，还是冒充宁南公主的二小姐梦莫仙，章惜昨都不觉得自己比她们逊色。

　　涂冷不来，章惜昨就静静地等，在熙华宫里边练功，她不能荒废了武功，这波奇云诡的宫闱朝堂，若是斗智斗狠都无从决断的时候，武功会让事情解决得更直接更快捷。

　　夫人采玉也在熙华宫，她现在的位分比章惜昨低，可是熙华宫中的太监宫人，更愿意听命于采玉，不仅仅因为采玉是小皇子的生母，更主要是采玉是慕容珏身边的最亲近的心腹。

　　午后，云淡风轻，宫柳青青。

　　在灿烂如金的迎春花前，章惜昨穿着浅色剑袖，鹿皮靴子，正在练剑，她的剑法，完全师承梦萝兮，不过没有梦萝兮用剑时的那种决绝狠辣，章惜昨的内力浑厚，剑法轻灵，在回身之际，一丝笑意涌上眉梢，隔着金灿灿的迎春花，她看到了涂冷的脸，正出神地望着自己。

　　章惜昨收了剑，涂冷也走了过来，章惜昨抬头看着涂冷，细汗津津的脸上，笑意浓浓：“主上看臣妾的剑法，可有长进？”

　　如此称呼，似乎并未让涂冷不适，这些天他上朝听政，召见朝臣，已经习惯了，何况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虚空若浮云。

　　看着章惜昨轻俏可爱的模样，涂冷心生怜惜，伸手抚着她的额头：“陪我走走。”

　　说着话，涂冷已然将章惜昨半搂在怀中，章惜昨的头，就靠着涂冷的肩上，两个人依偎着并肩而行，没有涂冷的命令，太监宫女都远远跟着身后，章惜昨紧紧靠着涂冷，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既然我铁了心要做你的女人，你大可对我放心。”

　　哎。

　　轻轻一叹，涂冷的手，在章惜昨的肩头，搂得更紧：“没有见过我的时候，你就下了决心？”

　　章惜昨低低地笑：“这个你也知道啊？我听雪姑娘说起你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怎么想法子跟着雪姑娘，等她嫁了你，我也好随着嫁给你，后来我说给雪姑娘听，雪姑娘都已经答应了，只是她说我不能跟着她去雪家受苦，等到她要嫁给你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我。”

　　说到最后的话，章惜昨脸上的笑容变得凄然，语声也微微哽咽。

　　涂冷的心，陡然一痛：“你们家小姐和初禅也是生死之交吧？”

　　一颗泪，从章惜昨的眼角滑落：“其实应该说，雪姑娘是我们家小姐和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家夫人在怀着小姐的时候，深受其毒，虽然后来解了毒，那残留的毒素，却害了腹中的胎儿，所以我家小姐生来体弱气虚，而且还有一种诡异的怪病，七八岁上就开始面生皱纹，所以老爷夫人都嫌弃我们家小姐，把她锁在乾坤山庄后边的废花园里，下边的家丁婆子也不经意在心，吃的穿的，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好在我们二小姐念及手足之情，时常去探望我们小姐。为了方便我们小姐出去透气，二小姐还在花园后墙那儿挖了个洞。是雪姑娘一直为我们家小姐施针诊治，为了能保住小姐的命，雪姑娘还将她们家的不传之秘秋水寒神剑法系数传给了我们姑娘。若不是雪姑娘，我们家小姐早就已经血枯气绝而死了。”

　　涂冷心中恍然，仿佛又看到雪初禅恬静如水的笑靥，只是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以梦萝兮的个性，怎么会对雪初禅一心赴死而置之不理？

　　仿佛看出涂冷心中的疑惑，章惜昨的头垂下了，声音更低：“那年冬天，父母双亡的我我被人卖到青楼里边，晚上有人出了千金要□□……”

　　说到此处，章惜昨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像是当年的痛苦惶恐，依然记忆犹新，涂冷将她搂得更紧：“已经过去了，别想那么多，是初禅救了你？”

　　轻轻摇摇头，章惜昨声音微噎：“是我不堪那人的凌虐，昏死了过去，老鸨儿当我是死了，连夜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是我们小姐从那里经过，救了我，我醒来以后，无法面对那夜的遭遇，几次想一死了之，是雪姑娘为我解开了心结。”

　　这几句话，还是让涂冷有些愕然，他不晓得雪初禅是怎样劝慰了章惜昨，一个女孩子遭遇那般惨痛的事情，如今章惜昨肯对他直言相告，便可以看出来，她果真是解开了当初的心结。

　　低低地轻声一笑，章惜昨满脸红晕：“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雪姑娘那样的人，可以和我说那样的话，只是那些话，我要珍藏一辈子，等到我快死来到时候，才会告诉你。主上，臣妾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君无戏言，一定做到。”

　　“你晓得我要说什么？”

　　“你若想临终前才告诉我，必然要走在我前头。人世间，生死无常，可以死在心爱之人的前边，也是一种幸福。”

　　涂冷的话，颇有感触，不知道是在说章惜昨，还是在说雪初禅。

　　章惜昨的笑容中，又涌上点点泪光：“你知道，我们家小姐绝对不肯放过你，你要万事小心。”

　　涂冷一笑：“初禅无法复生，你们家小姐就不可能罢手，我知道你们家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章惜昨还是很是紧张：“十三爷，你以前看轻了雪姑娘，现在可万万不能够看轻了我们家小姐。这个世上，没有她不能够出卖的人，也没有她可能做不出来的事儿，她既然要对付你，可不是单单会利用帝君。父子相残对我们小姐来说，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

　　千毒帝君孤竹天有严明家训，不允许孤竹家的人和朝廷的人沾惹上任何关系，他现在不单单娶了中原的宁南公主，楼兰女帝，还当上了楼兰国的国主，如此诸种，已经不是对孤竹家家规的公然挑衅，更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公然背叛。帝王情结可是孤竹天一辈子最不能触碰的痛楚，饶是他拥有倾国之富，一生有过无数女人，各地都有他的子女，俨然一个无冕之王，但是他毕竟还不是一国之主，涂冷登基为帝的事实，对孤竹天来说，可是比当初建造神女宫更致命的背叛和打击。

　　如此大的事情，自然会传入千毒帝君孤竹天的耳朵，以涂冷对父亲性情的了解，千毒帝君孤竹天
　　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

　　涂冷道：“我知道，你也放心，我不会坐以待毙，纵是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幽幽地叹口气，章惜昨语带忧伤：“我就知道，你并不了解我们小姐的心思，她的用意，并不是
　　利用帝君来杀死你，若是要杀你，她有一百种法子。”

　　有些意外，涂冷陡然一寒，梦萝兮的用意，若不是要父亲孤竹天杀死自己，难道是要步步为营地逼着自己杀死孤竹天？

　　千毒帝君孤竹天武功高深莫测，他身边的四大家臣也绝对等闲，这些年若不是孤竹天存心偏护，涂冷也不会过得如此张扬。若是孤竹天真的和自己势同水火，一旦父子对决，那些对他早就耿耿于怀的兄弟们，还不都落井下石？

　　梦萝兮真的打了这样的主意，涂冷倒是有些相信梦萝兮的能力，一定会帮着自己打败并杀死孤竹天，可是弑父之痛，逆伦之耻，岂不让他生不如死？

　　看涂冷的表情，章惜昨咬着嘴唇：“雪姑娘一起走了，我们家小姐才不会让你也跟着走，她要为雪姑娘报仇，每一个她深恨的人，都必须生不如死地活下去。”

　　呆呆地望着远天，涂冷最后却是一笑：“那我一定活到最后，看看其他的人，遭到什么样的报复。”

　　低着头，不敢去看涂冷的表情，章惜昨能够猜测得到此时此刻涂冷在想些什么，她被夹杂在梦萝兮与涂冷之间，拉锯一般，备受煎熬，一抬头，章惜昨不免愕然。

　　孤霜苑。

　　这是女帝慕容珏守孝独居的地方，宫苑外满是铁甲兵士守卫着，宫门紧闭，一片肃穆。

　　涂冷松开了章惜昨，那些铁甲士兵连忙施礼，涂冷示意他们起身：“朕见公主有要事相议，你们留在这儿服侍好淑妃娘娘。”

　　铁甲士兵退到两旁，有人推开宫门，看着涂冷迈步进去的身影，章惜昨一阵恍惚一阵心痛，涂冷终是涂冷，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个人，可以将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却只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而已，章惜昨的心中，说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