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萧萧胭脂泪》黯夜妖灵

84、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是一个很索然无味的故事，和平日里在闾里巷间听来的故事，没有什么太多意外与惊喜，起码这故事从阴令九的嘴里说出来，足以让苍北殷倒足了胃口。

　　故事从一把弯刀开始，最后也完结于一把弯刀，这把弯刀的名字，叫做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把弯刀的主人叫做俞小楼。

　　当时俞家在遮衣国并非大门大户，但是他们家乃是名门望族的后裔，因为俞家的祖上曾经协助遮衣国主平定内乱，故而作为一种恩赐和厚赏，俞家每一代都可以推选出一名妙龄女子，入宫备选，前两朝的时候，俞家还出过皇后和皇妃，也算是名赫一时。

　　只可惜，到了佑德皇帝的时候，一个出身于国教尸解门的江湖女子尉相知利用极其卑劣的手段，得到皇帝的宠信，专宠后宫，可惜她膝下无子，尉相知又不许皇帝纳妃，佑德皇帝迫于尸解门的压力，只得过继了宗室之子，立为太子，但是这位短命的太子因为得罪了皇后尉相知，忽然暴毙身亡。

　　这个时候，微服出巡的佑德皇帝，遇到了俞小楼。

　　俞小楼本是俞家这一代挑选出来要送入宫中的女子，只是因为皇后尉相知的缘故，未能成行，宫中又无旨意颁下来，俞家就不敢为俞小楼许配人家，一再拖延到双十年华，俞小楼依旧待字闺中。

　　自小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就喜欢练习骑射武功，百无聊赖之际，俞小楼游荡江湖，认识了一个江湖人，涉世未深的俞小楼被这个江湖人所迷骗，失身于他，那个江湖人想杀人灭口之时，正巧被微服出巡的佑德皇帝所救，俞小楼感念佑德皇帝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并且一夕欢好，有了身孕。

　　佑德皇帝多年来迫于尉相知姐妹的势力威胁，不敢与之抗衡，遇到俞小楼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位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姑娘，纵是俞小楼曾经被人诱骗，佑德皇帝也可以毫不介怀。

　　只是后来，当俞小楼得知了佑德皇帝的真实身份后，羞愧难当，终于在生下孩子后自尽身亡。那个孩子，又被那个对俞小楼始乱终弃的江湖人带走，为了报复佑德皇帝，那个江湖人将那个孩子秘密地送给了一个朋友抚养。

　　一夜之间，痛失爱人爱子的佑德皇帝，状若疯狂，可是他已经受制于尉相知姐妹，想酣畅淋漓的痛哭一场都不可能，唯一可以托付之人，就是自小相识的老友阴令九，因为阴令九的身份是归天教的教主，归天教又是楼兰国的国教，故而他们两个人的往来极其秘密，佑德皇帝托付阴令九暗中查询那个孩子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阴令九动用了归天教的势力，搜寻到那个孩子，为了做得掩人耳目，阴令九诛杀了那家满门，单单将那个孩子带了出来。

　　讲故事的是阴令九，再生动委婉的故事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可也味若嚼蜡，何况这样的故事，实在毫无意趣，和瓦肆茶楼里边说书先生的弹词也相去不远。

　　也许事情的真相，永远都毫无新意，令人失望。

　　那个中年男子一直落泪，听到最后，已经涕泪俱下，跌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地望着苍北殷，暗紫色的双唇在微微颤抖，浑浊的双眼黯然失神。

　　苍北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等到阴令九把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问：“教主的意思，我正是那个孩子？”

　　阴令九非常谦卑地躬身微笑：“太子爷，这不是臣的意思，而是事实真相。太子爷对此有所疑惑也是正常，毕竟这件事情个中曲折，太子爷当事的时候，并不记事。不过，臣有三件事，请太子爷好好考虑一下，就知道臣并没有故意欺瞒了。”

　　极度不适应阴令九这样的态度，如此的恭敬客气，让苍北殷有跗骨之蛆的感觉，隐隐深藏的恶心与慌乱，他脸上带着抽搐的笑容：“教主请将，弟子洗耳恭听。”

　　那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走过来双手拉住苍北殷，颤抖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孩子，你就是朕失散多年的儿子，是朕与俞小楼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的背上，还有一头青色狼头的纹身，这纹身乃是你娘当年亲自绘制的图样……”

　　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苍北殷只觉得汗毛竖起，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杀人或者受伤，从来没有被人抚摸过，纵是跟随了辛无泪，他受到的关照，也鲜有如此亲切的动作，打了个冷战，苍北殷莫名地感觉到了齿冷。

　　阴令九施了一礼：“主上请稍安，待臣有几件事情请询于太子爷，太子爷英姿天纵，一定会顿悟其中的是非。”

　　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位主上松开了手，犹自恋恋不舍地看着苍北殷：“令九啊，不急不急，你慢慢说给他听。朕都已经等了十几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阴令九连连称是：“主上方才太过激动，恐怕现在身体不适，还请主上回驾休息，一会儿臣领着太子爷前去请安就是。”

　　可是苍北殷眼角余光却看到，那个主上对恭敬有加的阴令九很是忌讳，眼角眉梢不时地掠过一丝复杂惶恐的神色，阴令九是毕恭毕敬，那个主上却在察言观色。听到阴令九如此说，虽然恋恋不舍，还是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边，只剩下阴令九和苍北殷两个人。

　　只见阴令九依旧恭敬地躬身道：“太子爷，您也在归天教多年，当知臣为人果决，只要是对的事情，从来都斩草除根，绝不会养虎为患。如果当年，臣不是特意要将太子爷带出来，又怎么可能灭了苍家满门后，还留下太子爷这条根苗？太子爷应该记得，当年您曾经和手下谈过此事，那两名手下还奉命叛逃，最后被臣捉回来，让太子爷亲自处置。太子爷想，假使臣当初不晓得您是苍家遗孤，捉到那两个叛徒以后，臣也该心知肚明，怎么还可能对太子爷不予追究？”

　　哼了一声，苍北殷虽然不屑，却也觉得阴令九所说无不道理，这也是他多年郁结在心的遗一个疑惑，深知阴令九性情的人，绝对不会在灭了苍家满门以后，还留他一个遗孤，更不会在洞悉他得知身世秘密后，还留他这个后患。

　　阴令九继续道：“太子爷请再想，自从您受了奸人蛊惑，叛出咱们遮衣国国教归天教之后，臣可曾发出合教追剿您的命令？太子爷身为归天国教四大魔王之尊，应该熟悉教规，若太子爷不是如此尊贵的身份，换做他人，纵是臣的儿子阴如意，他若敢背叛本教，臣也一定发出合教追剿、格杀勿论的命令，对于这一点，太子爷不会有异议吧？”

　　听到此处，苍北殷不得不点头承认，虽然在内心深处，他感觉有张无形的网，正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张开，又不知不觉地向自己慢慢收拢。

　　不用去看苍北殷，阴令九也能猜测到他此时的表情，他感觉这件事情，他已经成功了四五成：“还有第三件事情，相信太子爷一定也曾经想过，并且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三世轮回辛无泪，怎么会收您做他的入室弟子？”

　　最后这个问题，还真的让苍北殷颇为震撼，他没有想到阴令九会毫无忌惮地说出来，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困扰了他很久，他也确实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阴令九有些洋洋得意：“因为辛无泪在你自杀之后，本来想割下你的首级，但是无意之间，他发现了你背上的狼头纹身，很凑巧的是，他也知道你的身世来历，因为他就是那个诱骗了俞小楼并
　　始乱终弃的江湖人。当年辛无泪未投效铁马庄的时候，可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江湖正道，他只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诱骗俞小楼是他接到的一个酬金千两的特殊任务，花这么大价钱雇佣他的人，就是尸解门的门主尉相思，也就是当今尉皇后的妹妹。”

　　苍北殷惊愕地抬起头，望着阴令九。

　　阴令九非常满意苍北殷的反应：“其实尉相思想毁了俞小楼，并不是单单为了她的姐姐尉皇后，而是受到了千毒帝君孤竹天的蛊惑，相传当年俞家相助先帝时，先帝曾经将一批宝藏托付俞家保管，以备遮衣国万一之需，做为恩赏，遮衣国主也每朝每代都选俞家的女儿入宫。孤竹天想得到那份宝藏，却不愿意沾染上遮衣国这个麻烦，孤竹家的家训，是不许与任何邦国朝廷有所牵连，这次吩咐尉相思去帮着他完成此事。当时的尉相思还只是尸解门的圣女，她对孤竹天爱慕已久，自然言听计从，从皇后尉相知那里哄得千金，找到了辛无泪。”

　　冷笑了一声，苍北殷道：“教主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编造如此复杂庞大的谎言，牵涉之广，让人无从考证，只是辛二爷纵是当年做出此等无良之事，再遇到我，认出我，自然也要杀人灭口，我是邪魔外道的弟子，他现在已经是铁马庄的二当家，没有必要再留我这条祸根吧？”

　　阴令九冷笑道：“辛无泪怎么打算，我并不知道，只是太子爷，臣的职责，就是将这件事情的始末根由告诉您，让您与主上父子相认，您在归天教长大，应该深知臣的脾气秉性，如果太子爷执迷不悟，您身份尊贵，臣不能对您有所不敬，但是臣也不得不给您一点儿教训，让您知道轻重进退！”

　　心头一凛，苍北殷知道阴令九可不是在玩笑吓唬他，这里边的事情，错综复杂，本来他是半信半疑，可惜，阴令九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不该提到俞小楼，更不该在提到俞小楼的时候，不提到许红君和龙玉。

　　龙玉与辛无泪父子相认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而龙玉曾经将自己的事情，只讲给过一个人听，这个人就是苍北殷。

　　当时前往楼兰，一个深夜里，苍北殷和龙玉都无眠，两个人坐在山顶上看星星，龙玉忽然讲起自己的身世，提到了俞小楼，也提到了许红君。龙玉告诉他，自己这件事情，本来想带入坟墓中，
　　只是许红君现在还活着，若他此去楼兰不能回去了，拜托苍北殷将许红君接入铁马庄，替他好好
　　孝敬她，安度晚年。

　　也许这个世上，除了龙玉之外，就只有苍北殷知道许红君现在身在何处了。

　　听到俞小楼的时候，苍北殷就明白阴令九在说谎了，那么全然相信阴令九的遮衣国主，到底是与阴令九沆瀣一气还是被阴令九要挟威逼，就不得而知。这段复杂纷乱的往事中，究竟那段是真那段是假，现在更无从分辨，苍北殷沉思着，终于眼中浮上一丝冷笑：“教主的教训，弟子已经屡次受教，不敢再劳烦教主费心，教主要弟子做什么，吩咐就是了。”

　　狰狞的笑容，爬上了阴令九的嘴角：“跟了辛老二，果然学乖了，要是从前，太子爷不是打死也不会妥协吗？看来有机会，我真的和辛老二讨教讨教。好，现在，请太子爷跟着臣，去给主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