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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绽放的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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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我……”
谢浅飞虚弱的喃语让剑夕言心头一痛,几个时辰前少年凄厉的悲鸣还回荡在耳畔,仿佛利刃般一寸一寸的割在自己心口上。当他和封希夜一同进城时,真的震惊了,他那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生活有多么清白单纯,而自己又是多么无知浅薄,那是连修罗地狱都无法形容的惨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在雨水的冲刷下空气中满是腥湿的气味。
到处都是尸体,血肉的腥味即使在如此大的雨势冲刷下仍旧是浓郁的让人窒息,那些死去的人冰冷无声的压抑,那每一步都走在血中的恐怖。他并不是未曾想过屠城之后的情景,然而现实落在眼中,才知道地狱,远比想象中的真实千万倍,而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剑夕言拼命忍住胃里作呕的翻腾,身边的封希夜却目如寒冰。好像无视于这一切。
习惯了地狱了吗,三生界的尊主?那一刻,剑夕言不禁这样想。然而当两人掠过民居,长街,来到那间繁华的府邸,脚步都停了下来。
辨不清那一身血衣原来的颜色,少年早已没有知觉,伏在华服女子身上。那银蓝色的长剑在女人的胸口上流溢出淡紫的光,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醒目,在漆黑的夜色中亮的刺目。剑夕言一眼就从少年那头散落在血水中的长发认出他。
“浅飞!!”他冲过去,扶起少年,仿佛回到多久之前的试剑大会后,昏倒在自己怀中的一刹。只是今次,他不再露出笑容,而是一脸的痛楚。本就削瘦的身子更加单薄,散落的发让人莫名的心痛。
“你们在这儿啊!”一身白甲的英俊男子走来,带着十几个身着轻甲的兵士,“希夜,已经基本上肃清了。”封希夜点头,却没做声。
一个士兵注意到庭角瑟瑟发抖的少年,“神帅、尊主,那还有一个。”被他称作神帅的白甲男子点头,一挥手。
“等等——”剑夕言的目光落在谢浅飞手中紧握的半块玉佩,那凤雕的纹理赫然是谢浅飞自己那块的另半壁,剑夕言心中大讶,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在心中理清思绪。“你叫什么?”剑夕言抬头,目光落在角落里少年的身上,带着隐隐的痛。
那少年用拼命忍住哭腔的声音回答。“谢……忘忧……”
那回答让剑夕言身子一僵,虽然心中猜到,听到答案的时候却仍旧是让人战栗,“这里是……谢家?”
“呜……嗯……”少年发着抖,紧缩着身子,却不敢不回答。
封希夜与白甲男子猛然对视,好像明白了什么。
“谢……忘忧吗?……人若真能忘忧……就好了。”剑夕言自语般喃喃的念道。说着,终于起身,从女人身上拔出紫浠剑,插进自己腰间的空鞘。他抱起谢浅飞,向角落的少年走去。雨水依旧,怀中少年的血沁过衣服,传递来逐渐冰冷的体温,他在战栗的少年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却始终落在谢浅飞身上,“这个人是你哥哥。”
看向少年,那少年眼中的目光早已由害怕变为恐惧,剑夕言笑得悲凉,“你想活下去吗?”
少年拼命点头,殊不知这须臾间他为了生命而付出了怎样的未来。
“好!”剑夕言肃容,“现在所有人都听清了,今天屠城的人就是这个人,谢忘忧!”谢忘忧一愣,猛地意识到剑夕言话的意思,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然而剑夕言冰冷而决绝的目光让他不敢再说一个不字。
门口残薰教的两人冷眼相看,不做声。对封希夜跟水夜晓来说,无论今天屠城的是谁,天下尽知是残薰教的一步棋,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在这种事上卖铸剑山庄少庄主的人情绝无害处。
更加的抱紧了谢浅飞,剑夕言的手也不禁有些颤抖。
谢浅飞,我不准你死!
雨势渐起,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了白色的雾气,看不清表情却能清楚的感到目光。“封尊主,水神帅,从今天开始请残薰教负责保护这孩子。”
听到剑夕言的话,两人不语,却也没有直接应下来。的确留下这个人可以起到的威慑不小,但现在残薰教的实力根本不及当年。如果保护的是谢浅飞自是容易,但要让江湖人继续认为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是屠城之人,何其困难?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决不是小数。
看两人迟迟不语,剑夕言轻叹,道:“作为交换,我以铸剑山庄少主之名承诺,必带我庄十名铸剑师,为残薰教执炉一年。”
水夜晓闻言一惊,“好!”封希夜道,没有一丝犹豫。
铸剑山庄向来不喜插手江湖事,百年来也只有几次出山执炉的记录,这样的条件,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你先带谢浅飞回三生界治伤,我们随后就到。”条件已定,三生界的尊主没有半点拖沓,“夜晓,马上把人撤走,我把这个孩子带回去。”稍顿,他转向剑夕言,深邃的眸子中隐着说不清的暗淡,“那位女子的尸体我会让人一同带回。”。
没有停下脚步的的剑夕言只是轻声回应。
我终究是后悔了,浅飞。
在听到你说出“谁来杀我”这样的话时心痛的想哭。可是,我没资格哭。
剑夕言长长的叹气,紧握住谢浅飞冰冷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些许温暖。门外长廊突然响起风敲白玉的铃声,脚步在门口停下,一身湖色长裙的女子驻足,“夏蔷参见尊主。”
剑夕言闻声望去,檀木镂雕的门窗敞着,倚在窗外廊下的封希夜却只是盯着手中流光暗动的紫浠剑,没答话。那女子便垂首站着,端着盛药的银质托盘,紧咬着的下唇似乎带着微微的倔强。
“把药给我。”剑夕言正要起身取药,封希夜突然回神,收剑回鞘,“还不快把药端过去?”
“是。”湖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满目是道不清的情愫。
接过药,剑夕言打量这个听闻已久的女子,谦卑而顺从,即使眸中隐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骄傲和倔强,拿来和紫浠相比,根本是顽石与明珠之别。连自己都替紫浠叫屈,“原来鼎鼎大名的三生界尊主封希夜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剑某真是张见识了。”封希夜漠然的将紫浠剑放在谢浅飞身侧,不承认也不辩驳。湖衣女子如同被匡了一巴掌,紧咬着嘴唇,侧过头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有些伤人,剑夕言歉意的看了看湖衣女子,却也不想再解释什么,转身给谢浅飞喂药。
本来就湿冷的空气更加沉郁,“夏蔷先下去了,圣女大人还等着夏蔷去侍茶。”如同逃跑的借口,湖衣女子急促的说完话便转身就走。
“等等,什么侍茶?”封希夜皱眉,第一次把目光落到夏蔷身上。“啊!没——”湖衣女子站住,却不肯说,“只是……只是……”
“连歌扇都欺负你了?”看封希夜一脸不耐烦的蹙眉,剑夕言微愣,这个女人竟然会被人欺负,封希夜的女人,怎么——
剑夕言猛然惊觉,紫浠一向叫这位三生界的尊主做阿夜,明明是个杀手却可以在残薰教自由来去,可以对封希夜的话置之不理,甚至大呼小叫。那个把什么都写在心底的男人,明明,爱的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要沉默,你知道你让那个紫浠蝶般的少女那么的寂寞?你明明能挽救她的绝望。
“你先回房去吧,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家。以后,别再跟江湖有什么瓜葛了。”
“别赶我走!”夏蔷惊慌失措的望着他,却没再他脸上看到一丝希望。“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知道我比不上紫浠——”
“住口!下去!!”触动了心底最深的伤疤,三生界尊主的眸子如同燃烧着深蓝色的火焰。如果那一天伸手拉住她离去的衣角,向她解释那只是一句气话,是否,她就不会离自己而去。
还是说,你真的想向谢浅飞飞去,我早已无法阻止你……
那一天的记忆,明明再也不想想起,却只怕,一生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