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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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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给冉北收拾的东西很少,到了这里才发现,其实都不需要带什么。
明亮的灯光下,冉北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荷包,那是一个棕色树皮做的袋子,大概有他两个手掌拼起来那么大,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想”字,开口处有一排棉扣,他挨着,一个一个解开扣子,从里面拿出了东西——一个竹子做的小圆筒——浅棕色,大概有大手指那么粗。
冉北反复端详着上面的字样,两个手指捏着圆筒的盖子处,转了两圈,还是没舍得打开。
天有些亮,他借着灯光看了好久,直到门响起来,才连忙把它戴上了脖颈。
他迅速地把荷包装进包袱里压到了枕头下面,“来了!”
他打开门……
“咦……你领口怎么乱了?”
“啊?”冉北摸了摸自己领口,迅速扣上了上面的扣子,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来干什么?”
沈明朗挠着脑袋站在他的门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转转,我刚想上茅房,找不着路……”
冉北:“……”
一分钟之后,两个人一齐出门……
“诶,如厕不是和上茅房一个意思吗?有什么区别?”
冉北轻步走着,想,你还在问。
他不是话多的人,但也没忍住想多说这个人几句,“书面用语和粗俗之语的区别。”
“哦!”沈明朗倒是坦然,“就是城里人和我们小镇人的区别呗!”
沈明朗似乎不介意自己的出身,不过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任何人都是。
冉北放慢了步伐,等沈明朗跟上来。
两个人一起跨入院门,冉北刚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前面,没有看对方,等并肩之后才发觉沈明朗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过的那种憨态,他在心里默了片刻,“你不生气我这么说你。”
沈明朗“嗨呀”一声,“有什么可气的,我从来不比跟我小的人计较!”
你倒是豁达!
被说到年龄小不高兴,大概是天下男孩子的通病,冉北偏头扬起下巴看对方,“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小?”
“嗯……”沈明朗停下了脚步,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大将军可不矮啊,可是你现在还比我矮,一定是比我小!”
什么逻辑!
冉北翻了个白眼,又不想理对方了。
沈明朗伸手捂了捂肚子,笑嘻嘻地伸出手肘碰了碰冉北,“这么说来,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哥哥?”
冉北用力将他一推,“要脸不要?”
两个人说说闹闹地往厕所走去,季燕宫真的很大,看得出来常安帝对自己儿子的喜爱。回来时候沈明朗还在吐槽,“太远了,憋得我都快屁股尿流了。”
“你应该多读一些书。”
“嗨呀!”沈明朗一路上被说了很多次,被念烦了,“皇上说你的话少,明明就比我娘的话还多!”
“你……什么声音!”
冉北警惕地看向墙外……
从季燕宫外墙处传来一阵脚尖落地的声音,冉北立马张开手,挡在了沈明朗身前。
“……”沈明朗愣了一下,然后挪了挪脚步, “什么什么声音?”
冉北扭头,“你仔细听!”
真的是很小的声音,响起了第二声之后就没有再响,看来不止一个人。
沈明朗拍了拍冉北的手背,安慰道:“可能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感觉没什么大事儿……”
冉北没有听沈明朗的话,他摸了摸胸口的竹筒,朝院墙外走去。
见沈明朗大步跟上来,他转头示意他,“嘘……”
墙外巡逻的士兵刚好经过,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打了个招呼,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人或物了。
“没事了,”冉北的手被沈明朗捉住,“我就说没什么事情吧!你非要大惊小怪!”
冉北不知道是面前的人神经太粗,还是真的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明明是听见有声音的。从进宫起他就觉得不对劲,似乎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怎么不走?”
冉北转回头,“……你的手……”
“哦!”沈明朗笑嘻嘻地松开了冉北的手,看见冉北收回自己的手之后,看了宫墙一眼,然后动了动耳朵。
热暑刚来的时候,院里的荷花开了一大半,到现在,已经全部开了,池子里的金鱼,躲在荷叶底下藏了一个晚上,有人拿着鱼饲料接近,才三五成群的窜了出来。
“阿书,不能喂!”梦桃抢过少年手中的盒子。
“……”
埋头整理的时候浑然不知对方正茫然地看着他,梦桃挠了挠头,“额……忘记了,你听不见。”随即打起了手语,细心接受道,“鱼一天只能喂一次,一顿会管很久的,阿春睡觉时候已经喂过了,你再喂的话,会撑死它们的,知道吗?”
少年阿巴阿巴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不大,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耳聋是天生的,是近亲结婚导致的残疾,五官之中,只要是耳朵废了,语言技能差不多也就废了,他早就忘记了怎么说话。
早些年跟在冉小世子的身边,陪读照顾其衣食起居,阿书也会经常来帮忙。小哑巴好像什么都会一点,要是是个完整之人,会听会说,定时也能成大事。
看着手中的盒子被拿走,阿书有些惋惜,自从冉小少爷离开府院后,他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他的等级不一样,除了家主和几位少爷之外,没人敢使唤他。偶尔二少爷回来的时候端茶送水,空闲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轻轻地“哎”了一声之后,他准备往自己的住处走,谁知刚绕到大门,就看见了一个疾步匆匆地身影……
“尘先生!”
尘凡清被叫停住了脚步,离正厅门还有几米的距离,他转过了头来,“阿书?”
这是阿书唯一能说出的为数不多的话,看清人之后更是疯狂地点了点头。
尘凡清认得他,冉北说话的时候,多数是打手语,少数时候是写字。他朝他的方向多走了几步,手在半空中划了两下:你还记得我?
阿书比划起来:自是记得,尘先生是我家少爷的先生呢,每一次见到,都英俊了几分呢!
尘凡清笑了两声回他:嘴甜!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小跟屁虫,说些话来尽是讨喜,冉北总是护食儿似地把他拦在身后,生怕让人给偷了去。
深陷沼泽的人很多,但能一直崇尚光明的人很少,像他这样爱笑的人也很少。
尘凡清心里念着此行的目的,不与阿书多说:我有事情找冉将军,能帮我带路吗?
阿书欢喜地打手语:自是能的。
……
冉家府邸很大,院落中心的训练地就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以一颗撑天大树为中心,四院各自散开,进正前院的时候,尘凡清不禁停下了脚步,眼光飘向紧紧靠着的偏院,那是冉北住的地方,现在已是人去房空了。
阿书:少爷已经入宫了,我也想他呢。
尘凡清,神色微动。
他静静地转回了头,拉回了自己的思绪:走吧……
书房的灯光自是要亮许多,但与窗外的白昼相衬,却是各有各的使命。
冉阙从书架子上面取下最顶端的那一本《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他缓缓走到书桌前的时候嘴角勾起了笑容,“性相近,□□……”
冉阙径直将书本翻到了最中心的地方,拿出了里面的羊皮纸。
羊皮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本身的颜色已经暗沉,纸的背面斑驳的痕迹,兴是当年血雨腥风留下的,正当他准备打开的时候,门被叩响了两声。
——咚咚
“谁?”他警惕地把羊皮纸重新放回了书里,放下之后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爷是我。”
“进来吧!”
尘凡清缓缓关上了门,先是朝着冉阙鞠了一躬,然后起身站在他的身前。
尘凡清:“昨夜收到飞鸽传书,边北南部战况险烈,蛮夷夜间侵入,让我方粮食和人力亏损严重,将军,再不支援,南部怕是守不住了!”
窗外树影簌簌,晚风竟“砰”地一下撞开了窗户。
冉阙稍许抬眸,然后绕过书桌,慢慢落了座,“蛮人打仗善用蛮力,很少搞夜间侵袭那一招,况且年前边北中部才与蛮人交了战,敌方的首领赫戌亲自承诺,表示愿意交好,这个事情皇上也知道,怎么突然反了悔?”
尘凡清关上窗户之后也落了坐,他的眼睛朝冉阙桌上的书看了一眼,然后收了回来。
事实上,蛮族人最讲究信仰,所以尊重且诚信。长年征战之后也有投诚的倾向,若不是常安帝接二连三地想要侵犯对方边界领地,也不会逼得对方炸了身,倒头来反咬一口。
尘凡清拢了拢袖子,提起袍角,右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这个事情不好说,”他给冉阙倒了一杯茶,“这次交战对方首领依旧是赫戌,只是口头上还警告了大少爷,说阙安都城军言而无信,收了真金白银却翻脸不认账,还派人在他们的亩地杀伤抢夺……”尘凡清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挑起战争。”
他说的大少爷便是指的冉阙的长子冉毕安,边北一站之后,冉毕安就被封为南宁王,镇守在边北南部。美其名曰封王,其实常安帝就是故意削减冉阙在城中势力。
冉阙:“杀伤抢夺?何许人?”
尘凡清:“不知!地方说是我们的军队,还说我们撒泼打诨,敢做不敢认……”
——啪!
冉阙拍下茶盏,“胡说八道!”
尘凡清捉摸着,手伸过去摸了摸冉阙桌上的牛皮纸,那熟悉的页面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王爷!这是‘北部落蒂图’?”
冉阙眯了眯眼睛,不慌不忙地从尘凡清手下抽出了手,“是。”
“北部落蒂图”是前朝瑞帝专门请人绘制,阙安都落在地北,面向南部,所以边北正是阙安都的边界,也是向外扩张,守卫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冉阙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权利,全因为这一条防线全靠他们死守。
并不是所有异族都会被赶尽杀绝,从瑞帝开始,但凡像其投诚的国家,其首领都会在上面签字,此物便像一个令牌一样,签字画押的国家,必须无条件支持持有物件的人。“边北一战”之后,“北部落蒂图”就落到了交战人的手上,可现在为什么会在冉阙这里?
尘凡清:“王爷你……”
冉阙:“皇上兴许是想赶尽杀绝呢?”
因为如今边北的局势,很明显就是外部入侵,皇帝一方面对外宣誓友好,一方面想要对外族遗产占有。这是在给冉家下难题,但……
“那蛮人所说的军队,不是我们的,难道是禁军?”
冉阙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把卷纸重新夹回书里面,尘凡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王爷,为什么这个时候把北儿送进宫?”。
冉阙迟疑了半秒,但却没见得多惊讶,“多问了……”
尘凡清今天穿着便衣,墨绿色的长衣,裹上烟灰色的内衬,再搭上一抹贴身的雪白,像极了远离尘世的侠客,加上那副将相的硬挺高傲模样,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感觉。
“哈哈,”冉阙笑了两声,看着尘凡清问道:“既然是道别,为什么不见玥儿啊?”
尘凡清没有回答他的话,“王爷真的是太残忍了,北儿还那么小,心思干净,常安帝明显是想用他来锁住你!”
他太清楚冉阙的性格了,从大义不从小义,“你不怕他将来恨你吗?”
冉阙抬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半晌之后,他把手中的书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那尘将士又是站在什么立场问的话呢?北儿的先生?”
“……”
“还是北儿的‘挚兄’?”
尘凡清:“我没……”
见他不语,冉阙慢慢起身,看向他胸口的小竹筒,走近尘凡清之后把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后背,“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天下人所牺牲的,冉家军再派四千人随尘先生,此番出行,尘将士做好自己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