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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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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北微张着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说话的小馋。
净白的脸颊还没有完全的完全长出轮廓,眼尾上扬,靠近鼻翼的眼皮略微圆润,眼睛像是璀璨的星,怔楞发神的时候,总有一种无辜的感觉。
沈明朗收回视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显得有些严肃,“一会儿别告诉我娘,她听不得这些东西,”他叮嘱小馋,然后伸手把冉北拽起来,“起来了,躺在地上准备睡觉吗?”
“……”
冉北跟着站了起来,站稳之后,心情才平息了下来,他的视线挪到了门前的长生树上,那是沈明朗的树,上面有个小木牌写着名字。
那应该是沈夫人替他种下的,可如今却因为刺刀,被捅了一个窟窿。
这是不好的,但沈明朗好像并不在乎。
冉北有些心绪难平,脱口而出,“对不起。”
沈明朗顿时愣了一下,见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有些好笑,他又换回了那副嬉笑的样子,手搭上了冉北的脑袋。
冉北并没有反抗,任由他搂着。
沈明朗抓了一下他的脑袋,顺着揉了揉,笑着说: “你做什么说对不起。”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那支箭,然后调了个方向,给冉北说,“你去把你的刀拔出来。”
“好。”冉北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
沈明朗:“小馋,你进去帮我母亲。”
小馋看懂了沈明朗的眼神,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
地上的箭很短却很锋利,和战场上常用的柳叶箭不同,这种箭不需要用弓,仅仅是用手臂执出,只要速度够快,臂力够强,就能把人的心脏射穿。
但箭尾明显有利器擦过的痕迹。
现场不止一拨人?
沈明朗皱了眉头,一把扯起了它,然后把箭收进了敞袖,“用饭了!”他朝冉北喊。
冉北使劲把刀拔出来,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上面的木屑,沈明朗叫他,他第一时间回了头,“我刀鞘呢?”他问。
“哦,忘了!”
沈明朗走过来过来,把另一只袖口里的东西扔给他,冉北迅速接过,把刀插了进去,“这刀鞘好漂亮!”
“哼,不看看是谁做的!”
“谁做的?”
沈明朗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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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馋高高兴兴地把饭菜端出来,梁琴姝在厨房里把手洗干净才走了出来。
“吃了几块了!再摸一块就把手给折了!”
沈明朗笑嘻嘻地把排骨丢进嘴里,嚼得咯嘣作作响,”然后笑着拉开了板凳,“母亲请。”
姚琴姝招呼冉北吃饭。
冉北低着头在想事情,那把刺刀被他别在腰间,坐下的时候低着他的腰,把衣服都戴起来了一些。
他反复抚摸着刀鞘上的字——“冉”。
少年如同破竹的风,在心中划开一道口子。
“这是我刻上去的,我写字不好看,刻字我可不认输!”沈明朗进屋的时候对他说:“给刀起个名字!”
冉北一直摸着刀,想,起什么名字好呢?
“北儿?”梁琴姝见人没应又喊了一声。
“!”
冉北立马惊恐地抬起头来,那一刻他的眼里满是梦魇。
——冉宸宇你给我站起来,战场上,谁能给你歇息的时间!
——痛吗?痛就不要给人伤害你的机会。
——别扶他!
副将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装什么娇柔模样,怜香惜玉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你算女人吗?
冷汗浸湿了冉北的鬓角,灯光打散了他眼中的坚定,每当有人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灵魂仿佛一瞬间被抽空,都不是他自己的。
有的人身处乱世,却耀然自得。有的人身处暗流,却看似平静地被无数人的双手狠狠地按在地上。
终究是个乱世,身不由己。
沈明朗看出了冉北的不对劲,但他又找不到根源。
他伸手拉了一下冉北的袖角,“我母亲叫你。”
冉北自知失礼,含着下巴“嗯”了一声。
梁琴姝见他的表情觉得好笑,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了冉北的碗里,“顺嘴了,”她爽朗地笑了两声,“老是想着让你不要在乎规矩,自己竟然没有规矩了起来。”
沈明朗说:“娘,冉北不是这个意思。”
梁琴姝少见沈明朗这个样子,语调又轻松了几分说:“不是,我就是想说,吃饭呢,一会儿饭被你们两个抢完了,人家一口没吃着。”
一旁正在吃烤鸡屁股的小馋抬起头,“夫人,你不喜欢我了!我都没吃几口呢!”
沈明朗朝他扔了一个馒头,“你娘我娘!”
小馋有人撑腰,“那是夫人疼我!知道我喜欢吃烤鸡,专门给我烤的。”
“那是我娘给我烤的!”
“行了!”梁琴姝被两个人逗笑了,给一人夹了一块鸡肉,“都喜欢都喜欢!”
“谢谢夫人!”
“还是我娘疼我。”
梁琴姝把视线放回了冉北身上,“之前听小馋说你有些水土不服,枪城是比阙安都热了很多,天气也很潮,我这儿虽然白天凉快,但到晚上有事也会冷得睡不着觉,虽然只是歇一晚,还是得注意……”
“听说阙安都人都喜欢吃甜口的,豆花我做了一碗甜口,用井水冰镇过,你可以吃一点。”
冉北抬头,看见推倒面前的瓷碗,“谢谢夫人。”
他动了筷子,豆花入口的时候沁润了他的心脾。
“我看你就是话少,不像他们两个,不用喊夫人,这里没有什么王权贵族,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婶婶说,不要见外。”
“嗯。”
“对了!”梁琴姝突然想到了什么,“晚上你单独睡一间吧,让小馋和庭儿一起睡。”
“……”
梁琴姝的语气很温柔,在耳边像是一湖春水化开,在冉北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冉北想到什么,抿紧了唇。
“还是这荒郊野外你不习惯一个人睡?庭儿!”
“诶!”沈明朗吞下饭应声,“娘,人说过再也不同我睡呢!”
“嗯?”
冉北松开抿着的嘴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
梁琴姝看了沈明朗一眼,又看了冉北一眼。
“那算了,”她挥了挥手,“你看着这么瘦,多吃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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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夜寒,梁琴姝给两个房间都添了被子。
这儿的床不如客栈和城里那么大,小馋把卧榻搬到了床边,“少爷,晚上我就睡这儿,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是了。”
沈明朗“嗯”了一声。
捏着箭身,把箭头置于灯光之下。
他终于看清上面的字了,只是他没想明白。
这支箭他见过,上面的符号他再熟悉不过。师父说,军旗上面的字代表着一个军队的精神,上面的图案是鹰,身负着长箭,眉眼锋利,攻势凶猛。
这是冉家军的记号。
当时的箭太快了,他与来人视线盘旋,没想到对方执手而出的是一支短箭。
他没来得及看清箭的方向,他能做得就只是不要打草惊蛇。他让冉北腾空而起,又牢牢地护他在身下,那是本能。
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楚的情绪。
他大可以想那支箭是朝自己而来,但为什么他又觉得不是?
如果是,现在看清楚东西,他才慢慢得出一个猜想,那是要他命的。
可谁又在保他?
把箭换了个方向,他看清上面的痕迹。
铜色的箭尾被打掉一个角,上面还有淡白色的粉末,那是极快速度之下才能产生的缺口。但来无影去无踪,他一转头,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你晚上可别踢我下去!”
沈明朗扭头问:“我什么时候踢过你了?”
小馋叠着毯子,“冉少爷说你踢他呢,你要是变了,我一点也不奇怪。”
沈明朗被他气笑了,“那是他睡相不好,还怪我。”
“可我更相信冉少爷,他不像是能说谎的人。”
“滚!”
沈明朗把箭放下,眼神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深色,他当真是不会说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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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之后,冉北把虎头枕放到了榻上。
他翻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本子。
他总会随身记些东西,他出生以来,被关在府里,有趣的事情少之又少,他习惯把那些琐碎之中的新奇的东西事件记下来,他也会在上面画着时间,觉得这些东西很珍贵。
他把随身携带的磨盘放到桌上,往里面倒了些水研磨开来。
黑色慢慢晕染了鼻尖,落在纸上带起一些色彩。
棕色的小木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凳子也是,挪动的时候会发出一些声响,但冉北却不被打扰。
天空中浓郁的色彩搅和在一起,天空笼罩着这片大地,他在其中被包围。
写字的时候他总是很专注,窗外和隔壁打闹的杂音都被他屏蔽在外。
他叫冉北,字宸宇。
母亲总是连名道姓地叫他,从不叫他的字。
从他懂事开始,每天他都能听到窗外的训练声响,别人玩物的年纪,他只能学着摸刀枪。可他似乎没有那分天赋,也对不上期待。
他甚至心软,连父亲布置的任务都给忘记了。
想到这里,他不捏紧了笔杆。
耳边响起梁琴姝的那声“北儿”。
从来没有女人这么亲昵地叫他,他觉得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些亲切。
梁琴姝在用饭的时候总是笑着看他,给他夹菜,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她说起“长生树”的时候充满着希望,但她看向沈明朗的时候,总是有几分严苛。
这大概就是寻常家母亲的样子吧。
冉北捏紧了笔杆,字写到“枪”字,他便就再也写不下去。
他索性放下了纸笔,拿起了一直被他贴在身边的刀上了床。
他为什么要姓冉?
他讨厌冉阙,讨厌姚起碟,他厌恶自己出生以来就得到的一切。他也知道他们也在厌恶他。
因为他懂事就明白,这些东西都不是白拿的,
写完东西他合上本子。
头枕在虎头枕上,他把刀举到了灯下。
取什么名字呢?
他甚至不舍得打开这一把刀。
沈明朗说这把刀很适合他,他总是看穿一切。
明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要他的命,也有可能针锋相对,他却愿意叫他去防身,说要保护他。
“傻吧!”就像这个人的风筝一样傻。
就像他拉着自己躲雨,同自己在雨中奔跑一样傻。
他们都不向对方坦诚,却像要装作把自己胸膛贴上对方后背的样子,配合着对方。